张安竹洗完澡，换了衣服走出洗手间。

陈流火坐在沙发上，前方的投影幕没有播放任何内容，但张安竹走出来的时候他跟魂魄离体似得，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直到张安竹坐在了旁边，陈流火的魂魄似乎才归了位，开口问，“你洗好了啊？”

“嗯。”

“我给你吹头发。”

陈流火站起来，拿了吹风机开始替她吹头发。

他用手拨着张安竹湿漉漉的发丝，吹风机变换着角度和位置，他沉浸在手中的动作里，胸口的那些烦躁混乱也慢慢平复下来。

过了一会儿，整理好了情绪，他才轻声说，“我一直没和你说她的事情，是因为我觉得，一般来说，没人会喜欢听自己对象和前任的那些事情。而且，我自己也不愿意再提起她……”

“我知道。”张安竹闭着眼，轻声回答。

“不，你不知道，”陈流火看着她后脑上的黑发，笑了一下，“好吧，应该说是知道得不完全，因为，我没告诉你那些事，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

顿了顿，没等张安竹发问，他便自己接了下去。

“我怕你知道一切之后，会觉得我是个对感情不负责任的人，会瞧不起我，讨厌我。”

“……”张安竹将一双长腿缩起来，用手抱着，下巴搁在膝盖上，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其实……”陈流火垂下了眼皮，有些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过了半晌，抬起了眼，“嗯……在你之前……我已经谈过了挺多個女朋友的。”

这句话一出口，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嗯？”张安竹转头，眯着眼看他，“挺多个是几个啊？”

陈流火迟疑着，“……这问题，我得想一想才能回答你。”

张安竹把头转了回去，说，“别想了，直接从初恋说起吧。”

“初恋啊……”陈流火抿了下唇，一边拨弄着她的头发，一边回忆着，“应该是高考完那天，班上一女生和我表白，我也不讨厌她，就在一起了。”

“哇，浪漫单纯又青涩的校园恋情啊，多少人求之不得呢。”张安竹啧了一声，“那后面你们怎么分了？”

“我们俩的大学离得挺远的，有上千公里吧。”陈流火说，“最重要的是她认为谈恋爱必须天天聊天、打电话，视频什么的，我觉得太烦了，慢慢的就没联系了。”

“第二个呢？”

“大学里的同学，”陈流火说，“当时她挺主动的，老请我们全寝室的男生吃饭，还当着我寝室人的面说喜欢我，寝室里的人起哄，我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这个又是为什么没在一起？”

“她吃面的时候喜欢吸面条，面汤弄到我的衣服上了。还有，大夏天她两天才洗一次澡。”

张安竹再次扭过头看着他，一脸难以置信，“就为了这两个原因，你就和别人分手了？你怎么不干脆嫌人家的呼吸污染了你的空气呢？”

“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挺奇葩的……”陈流火偏开脸，闪避她的目光，叹气道，“好吧，现在莪的洁癖好多了，反正对你我是一点儿洁癖都没有，真的，但那时候我确实没办法忍受。”

“哦——”张安竹拉长声音一副“理解了”的表情，“好吧，你继续说，下一个是什么原因？”

“其实都差不多吧，”陈流火抓起她的发梢，边抖着末尾的水珠，边用吹风机对着吹，“反正每次开始没多久，我就因为各种原因，觉得谈恋爱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开心，然后就结束了。”

张安竹叹了口气，“你这症状持续了多久啊？没被伤心的姑娘痛打一顿吗？”

“那倒没有，”陈流火说，“不过被骂过，说我太不负责任。后来我也反省了很久，觉得确实是我自己有错，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然后呢？”张安竹轻声问。

“然后，就是我前任了，”说到这儿，陈流火又有些心塞，顿了顿才继续开口，“当时我寝室的一个哥们要去林城见他游戏里的女朋友，又怕是传销啥的，不敢一个人去，就拉上了我一起……”

当时陈流火还没去过林城，觉得当做旅游也不错，便和他一块儿去了。

见面的过程挺顺利的，不过那姑娘也不是单身一人，同样带来了另一个叫白晓幽的女伴。

就这么，陈流火认识了白晓幽，并和她交换了微信。

从林城回去后，白晓幽不时会找陈流火聊天，两人渐渐熟稔起来。

某一天，她突然来了江城，约陈流火晚上出来吃饭。

吃饭时两人都喝了点酒，白的啤的都有。

陈流火酒量一般，当时就有了几分醉意。

吃完后陈流火送她回酒店，她却拉住他说再聊会儿天……

说到这儿，陈流火沉默了，给张安竹吹着头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一想到即将在她的面前赤裸裸地剖析他那些难堪的过去，他的胸口便开始隐隐发闷。

张安竹一霎不霎地看着他，没有催促。

……

【乖乖的小白】：什么消息？

【雪团】：你知道我今天碰到了谁吗？

【乖乖的小白】：谁？

【雪团】：你猜猜。

【乖乖的小白】：你爱说不说。

【雪团】：呵呵，你前男友。

没等那边回复，刘佳雪已经发出了下一条：“啧啧，你知道吗，人家现在开餐厅当老板了，生意好得不得了，一年最少收入上百万呢。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和他分手，把这么一个绩优股给放走了？”

……

良久后，陈流火才艰难地张开了嘴。

“其实我对她没什么感觉，我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可能是那天晚上喝了酒，我鬼使神差地就没拒绝……你别生气，我知道是我的错……后来我们聊了会儿，她突然亲了我，然后我也亲了她，亲完以后她突然哭了，说她是一个很传统的女生，那是她的初吻……然后让我做她男朋友，当时我头晕脑胀的，就答应了。”

于是，他和白晓幽就这么开始了。

“过了两个月，我正好大学毕业，也挺迷茫的，她让我去林城，我就去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来他都活在混沌里，甚至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轻易地答应了白晓幽所有的安排，就这么离开江城去了林城。

又或许，他一直都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不太习惯拒绝别人，所以总被人推着走，没有什么主见。

张安竹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我在林城找了个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写小说，再后来，我全职了……”陈流火说。

“我是问你和你前女友。”

陈流火抿了下唇。

后来他才发现，白晓幽和严谨少语喜静爱看书还有洁癖的他完全不同。

她的话虽然也没多少，可是一出口，不是钱，就是明星八卦和游戏。

白晓幽和他同一年毕业，毕业后她找了几份工作都不满意，频繁跳槽，后来她干脆就整天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玩游戏、刷短视频之类，连家务活也很少干，美其名曰在找工作。

于是，除了上班、码字，陈流火还要负责做大部分的家务，扫地，倒垃圾，洗碗……

上面那些也罢了，相处一久，他才发现白晓幽的脾气极其暴躁，因为一点小事，都能大发脾气。

陈流火叫的外卖不合她口味，她要发脾气。去超市买日用品忘记给她带零食，她要发脾气。码字没注意她说的话，她要发脾气。玩游戏输了，也要发脾气，很多时候他都会被她骂。

“这次，你居然忍住了没分手？”张安竹一愣。

“我也想过分手……”陈流火叹了口气，“但后来我又告诉自己，天底下没有完美的人，是人，就都有缺点的，我自己也一样，不能总和以前那样，因为一点别人身上的小毛病就……我得学着负起责任。”

“你试过和她沟通这个问题吗？”张安竹又问。

“谈过，还不止一次，每次她都发誓赌咒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乱发脾气。”陈流火说，“但没用，最高纪录是她忍住了三天没发脾气。”

第四天，就又故态复萌了。

沟通完全无效，陈流火最终对她的承诺失去信任，只能选择沉默，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专心码字。

他以为他不和她吵就没事了，但他不知道，这反而让白晓幽觉得他是在对她冷暴力，反而跟吃了三硝基甲苯似的，一碰就呲火，一见火就炸。

“那段时间，我的小说又扑街了……白晓幽还天天说我写小说不挣钱，纯属浪费时间，和我吵……真的特别累，特别累……”陈流火将吹风机搁在一边，坐下后，向后靠着沙发背，闭上了双眼。

他一度想过放弃。

放弃码字，也放弃白晓幽。

但后来因为答应了那个叫‘月光竹‘女读者继续写，才坚持了下去。

没想到因为碰对了题材，他的下一本书居然拿到了精品。

再下一本，万订。

那段时间，看着他到账的稿费，白晓幽的脾气也好了很多，甚至还提到了买房、结婚的事。

但每次她一提这两个话题，陈流火就下意识地开始回避。

他很迷茫。

难道他真的要和白晓幽这样的人结婚，而后一起度过剩下的几十年，直到人生的尽头？

这个问题，他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选择了逃避。

张安竹往他身边凑近了些，和他挨在一块儿，手和他相握，脑袋则是慢慢地靠在他的肩上，“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她说帮我管理读者群……”陈流火闭着眼，扯了下嘴角，“然后她冒充女作者，哄读者打赏了三个黄金盟，我非常生气，和她分手了。”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陈流火都让自己避免去思考和白晓幽分手或是结婚的问题，就仿佛不思考就能够当做所有的问题不存在。

但其实一切早已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堆，又是岌岌可危的高耸雪峰，而那件事就像是崩溃的引信，又是引起雪崩的最后一片雪花，让一切都最终忍无可忍，避无可避。

“分手以后我就回了江城，换了手机号、作者号……再也没见过她。”陈流火说。

……

屏幕上“一年收入上百万”这几个字，如针一般，深深地刺痛了白晓幽的瞳孔。

她用力咬着唇。

两年前见房价跌了一段时间，她以为很快就会反弹，把自己手里的一套小户型卖了，再东拼西凑地凑够了首付款，按揭了一套大户型的期房。

没想到这两年房价依旧一路有跌无涨，和她买时相比，亏了将近三成不说，还在一年前就烂尾了，现在卖也卖不出，还得每个月付银行的贷款。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和陈流火分手。

这几年她也相了好几次亲，但那些男人都精明得和鬼一样，一听她欠了银行一大笔贷款，就立马像是死了一样的彻底消失了。

如果能找到陈流火，她就要想办法和他复合，要是他不肯，她就天天去他的餐厅闹。

白晓幽屏住呼吸，快速敲着键盘。

【乖乖的小白】：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雪团】：你想知道？

【乖乖的小白】：对。

【雪团】发来一个冷漠的表情：你又不还我钱，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乖乖的小白】：你放心吧，我说了会还你的就一定还，你告诉我在哪儿碰到他？

【雪团】：哈，当我傻子啊，你先把钱还了，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再说吧。

……

“其实这两年，我也一直在反思……和她那些事，我自己也有错，而且占了很大的一部分。”

静了静，陈流火继续说，“换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来看，肯定会觉得你这个人怎么对感情这么草率，后面的事情都是你自己活该，谁让你这么蠢，在没有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就随随便便恋爱……”

“后来我看到有句话叫要爱具体的人，我才发现，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真的爱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时候只是荷尔蒙的驱动，有时候只是为了派遣寂寞，有时候是碍于面子……”

他边说，边握住了张安竹的手。

他握得那么紧，像是在害怕一松手她就会离开一般。

“是不是很荒谬？”

“到底什么是爱情，又该怎么去爱一个具体的人？我不知道。”

“除了我老妈之外，我看谁都哪哪全是缺点，包括我自己在内，也是一个差劲到不行的人……太难了。”

“再后来，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很差，很差，特别差，完全不适合恋爱和结婚……”

陈流火闭着眼睛，偏着头，声音涩住了。

张安竹凑过去，把她的唇轻轻地贴在了他的眼睛上。

唇瓣瞬间湿润了，她轻轻吻掉他滚烫的眼泪。

“你说得不对，正因为有了过去那些经历，才有了现在我面前的你……而我，觉得现在的你很好，很好，特别好。”

……

打开自己的银行账户，白晓幽盯着所剩不多的余额，咬了咬牙。

【乖乖的小白】向你转账15000元。

【乖乖的小白】：我现在就这么多，诚意够了吧？

刘佳雪晃着小腿，美滋滋地点了收款。

虽然还差两三千，不过已经不妨碍她此刻的心情很好，非常好。

这时，焦急的白晓幽已经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乖乖的小白】：你快说，在哪里碰到他的?

看着这句话，刘佳雪唇角的弧度翘得愈发高了。

她慢悠悠地敲打着键盘。

【雪团】：不好意思哦，我答应过他，不能把他的事情透露给你。

【乖乖的小白】：刘佳雪，你什么意思？！

刘佳雪不紧不慢地继续输入：不过呢，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我就好心再奉送一条——他的新女朋友可是个大美女，而且据他说，快要结婚了~~好了，剩下的几千块我就当可怜你，不要了，咱们拉黑互删吧~~~

点了发送后，她果断地将【乖乖的小白】拉入了黑名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