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探出水面,两人就长长地换了一口气。
趁这机会,陈流火快速张望了几眼。
透过雨幕和夜色,依稀捕捉到了不远处的江岸轮廓。
再没入水中时,便一手拉着张安竹,往那个方向快速游去。
雨还很大,江水颇为湍急,水流的推力让他游得有些艰难。
至于张安竹,就更难了。
虽说在夏天时,她学会了游泳,但一直是在泳池里扑腾,练习的时间也不多,顶多算个入门水准。
而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直玩新手人机,突然被上了個地狱难度,所以一开始时,她基本是被陈流火拉着在游,身体只会本能的基本配合。
在游出了三四米后,陈流火拧身,用另一只手轻轻在她的背上拍了一下。
张安竹忽然一愣。
在教她游泳时,陈流火常常用这个动作提示她集中注意,放松身体。
对了,
放松身体……
摆手……
蹬腿……
抬头换气……
她一点点地沉下心,回忆着在泳池里的感觉,慢慢地将节奏找了回来。
陈流火也感觉到她的状态开始变得正常了,但还是没放开她的手。
离岸边也就二三十米的距离,两人却花了比在泳池里多出数倍的时间才到达,体力更是消耗了不少。
陈流火手一撑,翻上了岸,接着转过身,一腿跪在地,另一腿屈膝,抓着张安竹的手,将她拉了上来。
脚一踏上实地,张安竹就感觉到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耗尽了,伸手抱着陈流火,半天站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儿发着抖,大口喘气。
“没事了没事了,”陈流火像哄孩子似的拍着她,“别怕,已经上岸了。”
好半天,张安竹的呼吸慢慢才平静下来。
陈流火突然一怔,看看四周。
“老徐和方晓呢?还没上来?”
张安竹闻言抬头,四顾了片刻,没见到两人。
“他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陈流火有些不安起来。
张安竹茫然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风雨声中,似乎有模糊的喊叫声传来。
陈流火皱起眉,朝声音来源处张望。
天色昏暗,兼之雨幕遮挡视线,他只能依稀看见两道身影,在江水中载浮载沉。
“我操……”陈流火咬了咬牙,扭头对张安竹说,“你在这里等我。”
张安竹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把扯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睁大了眼,摇头道,“不,不行,这么大的雨,水又这么急,太危险了……”
陈流火感觉得到张安竹的慌乱恐惧,声音和指尖都在不受控地发抖。
“我不会莽撞的,我只是去看看,见机行事。”他用力按住她的手背,帮她镇定下来,“放心。”
张安竹抬头看着他。
她知道不管她怎么说,他都是一定要去的。
像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连尝试都不尝试一下就放弃,那就不会是他了。
以前她喜欢他这一点,现在却成了让她无奈又无力却又无法拒绝的一点。
她想说她也去,可又对自己的游泳技术有自知之明,唯恐到时候需要他照顾的人反而又多一个。
过了几秒,张安竹的手指才慢慢松开。
“……去吧。”
湍急的江水中,陈流火朝着那两道身影的方向游去。
过了会儿,终于近了。
果然是老徐和方晓。
方晓闭着眼,软绵绵地搭在老徐的肩上,整个人已经晕了过去。
原来她不会游泳,从车里进了水里就直接呛了好几口水,只是完全凭着求生的本能,死死扯着老徐,到现在,已经人事不知。
拖着一个一百来斤的人,又要和江水对抗,还没到岸边,老徐也已经几乎精疲力竭。
陈流火当机力断,立刻游过去,从老徐的肩上接过方晓,并冲他比了个手势。
我先送她上岸,你自己注意一点。
张安竹顾不得膝盖被地面磨得生疼,一直跪在地上,手撑地面,伸长了脖子看着江水。
不知从哪儿又跑来了一对年轻男女,惊惶紧张地问道。
“你没事吧?”
“车是掉水里了吗?”
“人呢?都出来没有?”
估计是刚才那辆白色suv里的人见到他们的车坠河,所以赶来看情况了。
张安竹没有回答。
她一直盯着江面,等发现陈流火拖着一个人过来时,她松了口气,立刻冲上去,和他协力把方晓拖到一旁。
“她呛水了。”陈流火皱着眉,扭头朝旁边的那对男女看了一眼,“麻烦帮忙打个120。”
“好。”其中的男人连忙拿出了手机,拨打了120,报上了这边的位置和情况。
张安竹则是按照以前看来的急救方法,将昏过去的方晓平放在地面上,先检查了她的鼻腔和喉咙,没有被异物堵塞,然后让她仰头抬颏,接着用力按压她的胸口,并替她做着人工呼吸。
陈流火抬手抹了把脸,站起身说,“老徐还没回来,我再去一趟。”
突然,张安竹的一只手迅速地伸了出来,拉住了他的手腕。
陈流火转身看着她。
张安竹抬起了头,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搭在肩头和脸颊上,雨水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但凤眼中的目光却明亮滚烫,宛如雨夜中燃烧不灭的两团火。
“你答应我,一定会回来。”她用力咬紧嘴唇,喃喃地说,“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如果、如果你回来了,我就把它告诉你,知道了吗?”
陈流火点点头,“好,我一定回来。”
张安竹的手终于再一次松开,转身继续替方晓做着心肺复苏。
大约一两分钟后,方晓突地发出猛烈的咳嗽,并吐出了不少水。
“哎呀,吐了吐了。”
“看来没事儿了!”
旁边的年轻男女纷纷惊喜地呼喊起来。
张安竹呼出口气,扭头对那女人说,“麻烦你帮个忙,继续按。”
那女人赶紧来换下她。
张安竹站起来,转身看着江水。
这时候雨稍微小了一点,加上天也近五点了,天空不是那么暗了。
她依稀看到陈流火游近了老徐,然后一把抓住老徐,转身往岸边游来,还冲她招了招手。
张安竹轻轻松了口气。
看来,他还有余力。
但就在这时,江水突然卷起了一个浪头,朝着陈流火和老徐拍打了过去!
“艹!”陈流火喊了一声,只来得及用力把老徐往岸边的方向推了一下,自己就被浪头卷了进去。
张安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一瞬间,她已经什么都不能思考了。
这一瞬间恐惧、害怕,紧张,担心,直接将她几乎压到崩溃。
那一对男女中的男人,似乎鼓起了勇气,在老徐连滚带游地接近岸边的时候,跳入江水,用力将老徐给拽上了岸。
老徐滚在地上之后吸了半口气,也是一顿狂咳,然后总算是抽进去一口整气儿,稍微缓过来了,连忙爬起来,面向江水,大声喊:“陈流火!”
可是张安竹一点儿也没注意到。
身边的那对男女在惊惶地叽叽喳喳地说什么她连一句听不清,只觉得整颗心不停地不停地往下沉沉沉沉沉,像是永远沉不到底,她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江水一个浪头过去将陈流火卷起来的那一幕在她眼前反复地闪过。
她甚至希望那一刻的人是她自己。
突然有人指着江水中的某处,叫道:“在那!人在那!”
张安竹一个激灵,立马朝着对方指的位置看去。
那儿距离她的所在已经有一段距离,加上下雨,她只匆忙地捕捉到了一眼,似乎有个人在水里游着。
但就这一眼,却让她猛地觉得一阵头晕,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全身都发软,手抖得厉害,背后全是冷汗。
她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甚至下一秒都可能晕厥过去,但她强撑着让自己站着,因为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对,看得更清楚一点。
再近一点……
张安竹不知不觉地抬起脚,往那边走过去。
看清了,确实是有个人。
他游近了,越来越近。
他从水里站起来了。
他上了岸。
他朝她走了过来。
张安竹的心突然不跳了。
许是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那种先是痛苦不堪的绝望,紧接着是不可思议的狂喜、大喜大悲的叠加之下,比过山车还要激烈一百倍的情绪,顿时如百米高的海浪一般,汹涌扑来,吞没了她。
她直接腿一软坐在了河边儿上,过了几秒才缓过劲来,突然又猛地爬起来,用她最快的速度,往陈流火这边飞奔过来。
奔到他面前两米远的时候,才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他。
“答应你会回来的,”陈流火看着她,笑了一下,“说好了,回去要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啊。”
张安竹直勾勾地瞪着他,没出声,两秒钟之后,她猛地往前一扑。
陈流火没防着她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刚抱住她,她已经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一股力量传来,陈流火配合地低下了头,然后,她的嘴唇狠狠地压在他嘴唇上。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笛声。
*
医院内。
洁白明亮的病房。
病床上,方晓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往四周看了看,认出了是医院,接着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陈流火和张安竹,顿时回忆起了什么。
听到病床方向传来的动静,陈流火和张安竹都看了过去。
看见正试图用手支起身子的方晓,张安竹连忙走到床边,轻按了下她的肩。
“醒了是吗,别乱动哦,”她对方晓说,“医生说你肺部可能受了损,得卧床休息几天观察一下。”
方晓躺平下来,看着她,轻声问,“我们的车是不是掉水里了?大家都没事吧?徐智呢,他怎么样?”
张安竹刚要说什么,陈流火忽然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一抹沉痛,“节哀……”
“什么?”方晓愣了。
陈流火看她一脸迷茫,又轻声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方晓整个人都懵了,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拧住床单。
难道、难道,徐智他……
“节哀你个头啊!”张安竹忍不住拧了陈流火一下,嗔道,“她才刚醒,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吓唬人好不好!”
方晓又是一怔。
“什么意思……”
她刚问出这几个字,病房的大门便被人推开,同时,老徐的声音传来。
“哎哟这医院的吸烟区真不好找……”
陈流火扭头看着走过来的老徐,叹了口气,“就这个意思,祸害遗千年啊。”
“我这个祸害还不是你救的,”老徐一点儿不生气,转身就抱住了陈流火,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大恩不言谢,我真能活千年,一定分你五百年,不,分你九百年。”
“行了,别客气,”陈流火被他拍得咳嗽了几声,“方晓醒了,赶紧来看看。”
“啊!”老徐立马松开陈流火,扑到了病床前,一秒落泪,叫得像是看到了国民初恋裸奔一样的激动,“媳妇儿,媳妇儿,你终于醒了!”
方晓醒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多,紧接着,警察、保险公司也都来了,问了不少问题。
老徐的车被消防队从河里吊了出来,这辆车是老徐新买的,到手才半年多,老徐多少有点儿心疼。好在他买了保险,另外那辆白色suv雨夜开远光灯,要承担大部分责任,损失倒不是很大。
陈流火和张安竹的手机泡了水,现在也没法使了,陈流火找人借了个手机,给方容打电话简单地说了下情况,方女士一听就慌了,赶紧杀到医院。
见到陈流火和张安竹后,方容抚着胸口,一会儿说谢天谢地人平安没事就好,一会儿怒气冲冲地质问老徐以后还敢不敢下雨天半夜开车。
老徐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
方女士还带来了两套衣服,陈流火和张安竹分别去医院的卫生间里换上了。
经过一番检查,陈流火、张安竹和老徐三人的身体都没大碍。
等一切告一段落,已经到了中午。
方晓的肺部进了水,还得住院观察几天,老徐留下来陪她。
陈流火则是和张安竹、方容一起离开了医院。
坐车回去的一路上,两人耐心地回复了方女士的嘘长问短,保证身体确实没有任何异样,并答应一有异样立即去医院就诊后,方容才叮嘱两人回去好好休息,她去给两人煲点汤再送过来。
“别折腾了妈,”陈流火说,“我们回去洗个澡再吃碗泡面就倒头睡了,累死了已经。”
方容这才作罢。
云锦天居。
洗完澡,陈流火和张安竹各自端着一碗泡面,在吸溜吸溜地吃着。
他的是鲜虾鱼板面,张安竹的是香辣牛肉面。
陈流火那碗里面还加了两个荷包蛋,张安竹则是一个。
一口气干掉整碗面和两个荷包蛋,再喝了几口面汤,陈流火才满足地放下面碗,“饿得眼都绿了的时候,连泡面吃起来都是香的。”
张安竹忙着吸溜吸溜地吃面,只点头“嗯。”了一声。
陈流火放下面碗,扭头看向客厅方向的落地窗,昨晚一场大雨,现在却已雨停云霁,正是一天阳光最好的时候,阳光从薄薄的云层上洒落,绚烂晃眼。
对比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和张安竹在雨夜的江水中苦苦挣扎。
突然有恍若隔世之感。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般,觉得阳光如此美好过。
原来,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活着。
只要能活着,就很好。
陈流火再转头看向张安竹,她也吃完了,正放下筷子。
他便将两个碗端起来,拿到厨房去洗了。
出来时,张安竹正拿着吹风机给她自己吹头发——方才她洗过澡,没来得及吹就吃面了,所以现在头发还是湿的。
陈流火走到她的背后,从她手里接过吹风机,给她吹着。
张安竹闭上了眼,过了会,她忽然问,“你怎么不问我,要告诉你的秘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