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闷坐愁肠盹睡多。
查先生坐在书房,心情并不美丽。
江湖路远,倚天归鞘。
写小说对他而言,已是经年之事,冷不防重新拾笔,真有一种力不从心之感。
这才晚上八点半,先生就有些倦了。
可无奈连载小说非比别的,每日都要见报,迟更一天,读者便要骂老娘。
这一千两百字怎么着今晚也得憋出来。
“李清源,小赤佬!”
想起他来,金镛便恨的牙痒痒。
先生如今搞懂了谁在使坏。
鸡蛋的事情且不提,逼着他写小说,肯定是李清源冒的坏水。
先生如何知晓?
因为他辗转多人,拿到了两份手稿!
第一份,是霓虹大选时,沈新宝让李清源写的社论。
第二份,就是那个《为查先生销售鸡蛋策划书》了。
两相比对,一目了然。
想伪造都不可能,因为这小子的笔迹特殊,一般人还真模仿不上来。
原本不在意,但此时的先生,终于也开始正视起了对方。
不正视不行啊,这小子年纪轻轻坏水却出奇的多。
就说这笔字吧,没下过二十年苦功的人怎么写的出来?
更重要的是文章,是对社会运行逻辑的理解,没几分看透世事的深邃,落笔定然稚嫩无比。
偏偏他跟个妖怪似得,写的好不好且不论,斗争性却直接拉满,甚至有点像個历经浮沉的老主义。
你特么是哪吒吗,在老娘肚子里多修炼了几年?
按理来说,20岁的人不能啊!
真难搞。
相比起来,爱将王世俞这些年仿佛没什么长进。
由于一股神秘力量,现在全港抹黑李清源的小报,只剩下《新夜报》一根独苗。
问题是自己让他造谣,他可倒好,狗屁倒灶的事弄了一大堆,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证据呢?
当年勇闯太平间那个劲儿哪去了?
烦躁啊!
先生越想越烦懑,看了看时钟,把笔一扔,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到电视跟前。
今天沈新宝安排了个美食节目,是为销售鸡蛋之用。
到底是自己的钱,先生当然有所关注,另外也要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
恰在此时,女友乐宜小姐洗了一盘水果进来,先生瞟了眼,一颗甜桃,两粒提子,还有切半开的红石榴。
文人心思灵动,登时明白过来,这是意有所指啊!
瞧一眼娇美的乐宜小姐。
微晕红潮一线,笑涡霞光荡漾,桃腮红两颊,凝眉袅盼籽。
先生做事,突出一个效率,电视节目还未播,数点菩提水,便已倾入红莲两瓣中。
石榴是不能吃了,甜桃和提子还是可以咂摸下滋味的。
无奈牙口不好,总是意犹未尽,不过乐宜小姐也并未抱怨,因为电视节目已经播出了。
“五陵年少金市东……”
听完这段,先生还有心品评。
“是化用李白的诗,也算巧妙。”
可等画面过场闪烁,电视里出现了个气清神秀的男子,先生揉了揉眼,当确定是那个可恨的小赤佬时,心里这个腻歪啊。
找谁不好,找来这个丧门星当主持?
再瞧瞧目不转睛的乐宜小姐,先生倏地火冒三丈!
可文人风韵,总有一份气度在,先生强压着火没展示出来,只是表情难免有些僵硬。
没多久,一袭古装英姿飒爽的徐楓出现在电视中,先生心情终于好转一些。
“徐楓这个演员不错,倒是适合我书中的一些角色。”
但他的话,却并未等到料想中的回应。
因为画面里那个稽首的男子,再次拉住了乐宜小姐的注意力。
“敢问剑是何剑?”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先生冷哼一声:“又是李白的诗句。”
似乎是心里不平衡,也似乎是为了彰显文化底蕴,先生随口对道:“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果然,这句成功拉回了女友的注意力,她用渴慕的目光深情款款:“你真有才华。”
先生摆了摆手:“不过是拾人牙慧,辛稼轩的词,对上李白的诗,恰如其分。”
而此时,电视里又传来对话。
“倚天既已还鞘,何故重出江湖?”
先生一愣,这是说自己为何重出写书?
再看徐楓扮相,心里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徐楓曼声吟道:“岁月匆匆秋已深,江湖人世几浮沉。凄凄潇潇归桑梓,风雨如晦拯故人。”
乐宜小姐问道:“这句又出自何处?”
出自何处?
先生如此博学,竟然也被问住了。
无他,这是李清源歪做一首打油诗,他去哪里知道?
于是撇嘴不屑:“格律不齐,平仄不分,用词浅薄,只勉强称得上押韵,当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叫不妙。
怎么听,“拯故人”这三个字,都感觉不太对劲。
“如此说来,是你那位故人身陷囹圄?”
“然也!”
“且问你那故人,是何等样人?”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乐宜小姐听到这里呀了一声,恍然大悟。
“先生,原来是在说您。”
先生当然知道在说自己,起了几分好奇,想看他们究竟要搞什么把戏。
本以为无论再发生什么,他都能忍住,可等“寒光一剑开混沌,漫天飞虹映灯舞”,憨态可掬的大头漫画出现时,先生忍无可忍,拳头攥紧,勃然作色:“好贼子!”
“乐宜,把电话……”
话没说完,却见乐宜小姐居然捂着肚子正在那笑。
你居然笑我?
别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枕边人都在笑自己?
先生越想越气,越想越闷。
恰在此时,电视又回顾了一番他买鸡蛋的全部经过。
然后便是李清源那个小赤佬的风凉话。
“爱迪生经历了1600次失败……从容的面对输……每次输不在同一个坑里踩……”
每次都被坑,坑坑有新样?
合着,还得再经历1599次这种事,还要我从容应对?
先生只觉头昏脑胀,恍然间胸口一阵阵揪心的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望着电视嗫喏着嘴唇说不出来话。
书房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乐宜小姐终于意识到不对,转头过来,大惊失色。
“先生?先生……”
先生没有任何反应,正在乐宜小姐焦灼时,菲佣站在门外道:“先生,小姐,报社的人来催稿了。”
“催什么催,快去请医生,没看先生正难受吗?”
菲佣怯生生道:“好好的小姐,可他们说,那家《易象》的杂志明天就要刊印……”
《易象》刊印?
想起自己被碰瓷的那个《倚天屠龙史》的专栏,先生激灵一下坐了起来。
小赤佬又阴又损,决不能让他那个专栏见刊,不然还不知如何奚落自己呢。
另外,就许他奚落自己,当我老查笔锋不利吗?
要把他塑造成一个超级大恶人。
欧阳克、田伯光之流不足以表其淫;岳不群、丁春秋之辈不足以道其伪;凤南天、成昆不足以彰其坏,血刀老祖、张召重不足以道其狠!
这一刻,极致压抑,让先生突然灵感爆棚,如同壮士赴义般两臂高举,吩咐道:“扶我起来,我要把小赤佬写成天底下最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