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特约新闻,实际还是娱乐节目。
是佳艺电视台探班《红楼梦》剧组,发现李清源也在现场看热闹,因为他也是个热点人物,于是顺道采访,还想探究一下他和林清霞到底怎么回事儿。
谁承想爆出个惊天大瓜。
“为博红颜笑,一桶捞香江?”
古有周幽王,今有李清源,真他妈红颜祸水。
许多手里有存货的奸商纷纷大骂狗男女,可他们很快就骂不下去了。
资深传媒工作者,佳艺电视台总经理梁淑仪小姐,代表佳艺全体艺员发出声明,并宣布认捐20万個水桶!
是啊,清霞再受欢迎,毕竟是个湾湾人,哪能轮得到她来邀买人心?
关于水桶的事儿还没完。
上午九点多,香江第六电台放了一首全新国语歌。
这首歌曲,由此时名气还不那么响的甄尼演唱。
曲调很怪,把流行与戏曲结合,高音空灵悠远、低沉之处细腻婉转,曼妙的昆腔,配上甄尼的深情演绎,给了港岛市民亿点点震撼。
“戏一折,水袖起落,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镜湖外,茶一盏,还温热。
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墨,陈词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听众大呼过瘾的同时,却莫名被歌词触动。
按照正常的节目流程,当一首新歌发布后,那么应该由电台对歌手及创作人做一番采访才对。
可这次没有,歌曲播放完一遍,出人意料的又放了一遍……
不过随着音乐再次响起,不合时宜的插进来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
“当晚清的谭嗣同在困苦和迷惘中叹息那句,四万万人同落泪,天涯何处是神州时,一位戏子做出了答案。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时值民国,安远县被日军包围,日军来到戏楼,要求戏班子做慰问演出,并指名裴晏之出场,若胆敢拒绝,便要火焚安远县,杀死无数百姓。
裴晏之没有拒绝,而是将日军聚拢在戏楼内,转身坐到妆台前,描起了眉目。
‘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也曾问青黄,也曾唱兴亡!’
云罗水袖,翩若惊鸿,昆腔曼妙,歌喉婉转,台下日军听得如痴如醉,台上人唱着【乱世浮萍,怎忍看这烽火燃我山河,不如以我血,来相和……】
歌罢,大火焚楼,将日寇一网打尽!
我有先辈抱剑去,斩尽邪祟未肯还,英魂不远随风至,纵死犹闻侠骨香。
这民族,尽是此等样人!
哪怕一时沉寂,祂也终将在灰烬中崛起,自废墟中涅槃,烈火焚身不能磨灭其印记。
声音到此停滞,背景的音乐却陡然高亢。
【也曾问青黄,也曾铿锵唱兴亡,道无情,道有情,怎思量……】
直到许久,主持人的开场响起,听众还沉浸在那个嗓音描述的故事里……
“各位听众上午好,这里是香江第六电台《音乐最前瞻》,我是主持人白蕴琴,很高兴今天节目,请来了歌手甄尼小姐,和词曲创作人李清源先生……”
白蕴琴和施南生、林燕妮等人齐名,被称为香江才女,为人泼辣大胆。
她曾爆料,“港姐只有和电视台高层睡觉,才能拿到冠军。”
她主持情感节目,一向劝分不劝和,她搞姐弟恋,和小十五岁男友同居,她被指责逃税,曾去湾仔税务大楼绝食七日抗议。
对了,她还是军阀的侄女,家世不凡。
人家本来不是主持这个节目的,就因为她的性子,李清源才与何左芝商量,让她临时客串一下的。
香江才女多奇葩,白蕴琴自不例外。
看看人家的问话,第一句就把李清源噎的不轻。
“李先生,您是如何想到把《赤伶》交给甄尼小姐演唱的?您不是一直在追求林清霞吗,为何不邀请她唱?”
李清源难道说清霞那个嗓子,还是别试这种高难度的歌了?
他只好笑了笑:“我认为甄尼小姐能把这首歌演绎的更好……”
白蕴琴不依不饶:“您刚才的画外音,一度让我感动到哽咽,可据我所知,裴晏之这个人物并不存在,您是否把艺员形象抬的太高呢?”
李清源的语气很肃穆:“故事是我虚构,但角色并非没有原型。
我认为,裴晏之是立志抗日的众多梨园子弟,甚至普通大众的艺术形象。
我极度反对传统的‘优娼皂吏’观点。
一个人从事什么职业,拥有多少财富,和其人是否值得尊敬毫无半点联系。
比如梅兰芳先生、常香玉先生,这些大家难道不值得我们尊重吗?”
白蕴琴不依不饶,继续诘难李清源。
“李先生,我听您话里有话,结合前些日子的舆论看,似乎是隐隐在指责金镛,你难道认为查先生不值得我们尊敬吗?”
她敢问,李清源就敢说。
“我自诩没人比我更了解金镛,这个问题我不太想回答。”
白蕴琴就是挑事的,哪能轻易放过他?
“哦?金镛的小说,我也略知一二,先生所倡导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难道您不认同吗?”
这种问题,换做一般人绝对答不上来。
可惜,她问的对手是李清源,是没人比他更懂金镛的李清源!
“我当然不认同!”
李清源斩钉截铁,随后深吸口气,吹响了彻底掀翻金镛的号角。
“金镛的小说世界里,有一个常见的怪象。
中原汉人王朝必须衰颓、弱小,朝廷必须废物,高手不在官府,而在江湖……
草莽中的流氓,往往都卧虎藏龙,什么和尚、道士、乞丐、妓女、刺客。
正经有编制的往往都是弱鸡,衙门的捕快、六扇门的公人、朝廷的将校,战斗力狗都不如。
绝世高手必然是个怪人,要么单身,要么独居,要么恋女,要么贪吃,要么乱伦,要么被戴绿帽子。
你很难在先生笔下,找到家庭和睦、生活美满、乐观向上的高手。
而武林盟主、正派掌教往往是个伪君子,表面上满口大义,私下里男盗女娼,最重要的是他们还酝酿惊天阴谋!
邪派高手、魔教教主往往是个真正的豪杰,雄姿英发,坏也坏得光明磊落,令人神往。
中原的汉人武者都是废物,高手皆来自于西域、漠北、海外,只有不羁的灵魂,才能发挥武学的精妙。
他们千里邀战,万里赴约,一诺千金,他们爱恨情仇,痴缠十载,白首不忘……
他们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仗义疏财,义薄云天!
但国破家亡、生灵涂炭的时候,他们往往没有办法,要么隐居,要么等死,要么哀叹“十年兵甲误苍生”……”
坐在旁边的甄尼不自在的拧了拧身子。
拜托,这是音乐节目,不是给金镛开批斗会。
另外他是真能说啊,关键还那么有道理!
白蕴琴惊了,可她是什么人,岂能甘心认输?
“您说的这些,是客观存在的,可您也别忘了,先生还塑造了郭靖、乔峰这样的大英雄!”
李清源漠然道::“这就是我认为先生幼稚的地方。”
“他常常自诩了解历史,却认知不到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不清楚‘团结就是力量’,更看不到‘组织起来的人民天下无敌’。
真正的英雄,从来不是什么大侠、豪杰,而是一个个普普通通的人!
真正的斗争和建设,都是艰苦而漫长的。
没有什么悬崖下面山洞里神仙姐姐给你留下秘笈,也没有什么天降的老爷爷传授你神通,更不会通过什么一两招“绝学”就能反败为胜,斗争和建设都是系统性的长期工程。
就拿这次制水来说,之所以我们的用水不像63年那么紧张,是因为东江工程的建设。
而建设是喊喊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口号吗?
错!
是无数农民、工人、知识青年,以让高山低头,让河水倒流的气魄,几万人共同进行为期两年的艰苦卓绝建设!
他们用铁锹镐头、扁担箩筐,硬生生将河水拔高四十多米!
在建设过程中,他们整整遭遇五次台风!
莪们今天遇到台风,大家都会躲在家里,但东江工程的建设者能躲吗?
他们若躲,他们在香江血浓于水的骨肉同胞吃水怎么办?”
李清源说到这,多少有点上头。
而无论是现场的工作人员,甄尼和白蕴琴,还是此刻守在电台的听众,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个话题,是由批判金镛所起。
只是单纯专注的听他讲述这段少为人知的历史。
“顶着狂风骤雨,他们置生死于度外,在施工现场抢险排水。水泵不够用,就用水桶、脸盆。
靠着原始的扁担、推车,筑起了数十公里的堤坝,截断了宽阔的河流!
推车被吹翻,便用人拉肩扛;河堤围堰决口,他们就抱着沙袋,跳进汹涌冰冷的河水之中……
他们所挖出的土石方,如果铺成1米见方的石台,可以从广州到深圳铺上八个来回,他们架设起的高压线路,能够绕整个港岛5圈……”
甄尼哭了。
白蕴琴陷入了极度不安中,而电台前的观众,想象着对岸同胞,为了他们用水建设时的画面,不禁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此刻恨的牙根痒痒。
他以为李清源会到此为止,哪知对方才刚刚开始。
“我在此很想问金镛先生一句。
为人者,可不可以有一个幸福家园的想象?
它长什么样子?
在这个长相里,包括不包括和睦有爱,包不包括万众一心,包不包含不受压迫?
先生塑造的大侠们,身怀绝世武功,以一敌百,千军万马中取敌人首级,如入无人之境,杀大将如屠鸡狗。
矛盾的是,他们所在的国度,往往是个弱国,无数大侠上天入地,面对敌国侵略的铁蹄却束手无策!
‘万里霜烟回缘鬓,十年兵甲误苍生’,是谁在误苍生?
先生爱批评,爱否定。
因为‘十亿人民十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戳了他的肺管子!
可他再批评,再否定,也无法否定,神州尧舜们,从一片废墟,被列强蹂躏了几百年的土地上,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建设出来的辉煌成就!
先生是正统的儒家士大夫,当然想回到旧社会,他想回到那个地主对佃户的妻女,可以随意侮辱、霸占的时代。
所以先生嘴里的‘侠之大者’,读起来总那么令人别扭!
‘惑人者无逾利也’,先生靠着他的小说,一步步建立起明报帝国,积累了数之不尽的财富。
但先生别忘了,华人虽不仇富,但仇为富不仁者!
我在这里奉劝先生多学习。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学的是什么,是仁!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贫而乐,富而好礼。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些难道不是最好的财富观吗?
先生又是炒鸡蛋,又是炒杂志,又是炒黄金,何必这么折腾?
我听说先生不光修儒,还在修释。
可罗汉‘觉我’,菩萨‘觉他’,佛陀‘觉行圆满’,皆要开悟求空!
财也空,色也空。
我觉得他应该学一学颜回的居陋巷,刘禹锡的陋室铭,清贫安乐,了此残生!”
砰!
了此残生?
我了你娘希匹!
愤怒的先生,拿收音机撒气,把乐宜小姐吓得瑟瑟发抖。
还是爱将敢说话。
“怎么办呐查生,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据说有利银行已经找好了买主,实在不行,我们向李清源妥协吧……”
妥协?
要是没这个节目,先生恐怕还真可能低头。
只要一叶知秋撤诉,有利银行抓不到把柄,自然没法抽贷。
等黄金涨起来,先生就能从灰烬中重生!
可现在?
先生已然七窍生烟,一张脸憋得姹紫嫣红。
“妥协尼玛,我要跟小赤佬斗到底!你去告诉有利银行,大楼只要他敢卖,明天我就去起诉他们!
另外告诉韦基则,《天天日报》三百万我收了,决不能让小赤佬再收一家老牌大报和我作对!
你联系金银交易场,问问今天黄金什么价,赶紧卖掉!
老夫誓要与小赤佬斗到底!”
“斗到底?”
王世俞吸了口冷气:“先生,您难道也要捐水桶?”
金镛一怔:“什么水桶?”
还得是爱将,果断提醒:“先生,您要不跟着捐,岂不是让港岛笑话您不如戏子?”
玛德,原来还有这一说?
可如今水桶价那么高,我是批发还是零售?
批发找李清源,零售一个桶最少花30块,还未必能买得到……
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