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的时候，李清源开着车去接林清霞。

然后带着两个女人，去陆羽茶楼赴那位银行家的宴请……

邀请他的这位，说出去能吓别人一跳。

赫然是汇丰大班沈壁！

李清源以己度人，他认为对方绝对是个超级老阴比，怕事后被人使绊子说闲话，干脆带着林清霞和邓莉君一同去。

有这两位大明星随身，咱们明人别说暗话，有什么都敞开唠好了！

既然是请客，别管对方身份轻重，沈壁自然要先到一步。

可他坐在席间，终于等到李清源时，沈壁向来古井无波的表情不禁露出一丝惊诧。

“呃……”

你这是带着人吃冤家来了？

相比起愣神的沈壁，李清源可就太有礼貌了，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对方，用一种既不谄媚，又极显热络的语气道：“Mr沈，久仰久仰，哦……”

他似乎是怕对方听不懂中文，又纠结于如何用英文准确表达久仰这個词汇，卡壳一瞬才笑了笑。

“i 've heard so much about you（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

沈壁这个尴尬，但他也是久经考验的老狐狸了，轻轻拍了拍李清源的手，笑道：“你是我见过最机智的年轻人。”

机智吗？

李清源可不这么认为。

如果他真的机智，会一个人偷偷来到这里，和沈壁一番密谋，没准就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

比如，汇丰手里的和记股份。

或者说他干脆别来，直接打电话给祁德尊，双方达成更彻底的盟友关系，没准能让对方带他走入港岛真正的上层。

但李清源没有，他选择摇摆，在二人之间做一个投机者。

他倒要看看，两个英军出身的鬼佬是如何争权夺利的。

沈壁是带着侍从来的，不过那些人都在门外，李清源带着的人身份不同，一个是女朋友，一个是女朋友的朋友。

见面寒暄几句后，李清源替双方介绍，两边友好的握了握手，沈壁绅士道：“很荣幸认识两位美丽的小姐，李，我想到了你会带林小姐，却没想到邓小姐也在……”

他说到这顿了一顿，然后极为装逼的用二指轻轻拍了拍手，就见门外的侍从递过来一个木质盒子，看起来就像个值钱的古董。

沈壁把盒子放在桌面上，昂起头笑道：“李，这里面的礼物，本来是打算送给你，作为你的爱情见证，但现在，我想把它送给林小姐和邓小姐，你不会介意吧？”

李清源怎么会介意呢，他最喜欢别人送他礼物了，哪怕他捞不着，看着也很好。

但沈壁这个老阴比绝对不怀好意，他的言辞，明显是给邓莉君难堪，侧面也打了自己的脸。

李清源瞄了一眼，果然见到邓小姐的表情很不自然。

这个时候，还是清霞做的周到。

她笑容和熙的表达感谢，随后小心翼翼打开精致外盒，呀了一声，诧异道：“君姐你看。”

不光邓莉君，连李清源也好奇沈壁送了什么。

但只一眼，他脸色就倏地一白，手掌压抑的半攥紧，依稀可见手背上的青筋。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对华丽至极的怀表。

纯金表链，珐琅彩表壳，荷花附面，镶玛瑙嵌珍珠，打开表面，能见到辐射状的罗马数字，中央秒针是蓝钢色的“中国梨”形制，依稀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摆动声。

华人送礼，有种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欲盖弥彰。

但和华人的含蓄不同，英国佬在赠送礼物时，总会诉说礼物的来历，用于彰显对收礼人的重视。

在这一点上，沈壁也没能例外。

他看着林邓二女目不转睛的眼神，笑道：“这是17世纪的制品，由当时最出色的日内瓦名匠，特地替大清皇室打造，怀表的上一任主人，是一对皇室情侣……这是我在内地一位好朋友送给我的。”

两个女孩不知人心险恶，还在静静听他的诉说。

李清源却在头脑风暴。

沈壁送他一对怀表什么意思？

“对表”在组织内，是一种深刻的政治语言，象征自我检讨，自我约束，象征着共识和看齐……

但这对怀表的历史，同时又隐喻着洋人正式入主中原，从此神州开启屈辱篇章。

沈壁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叫自己赴宴，不是拉拢？

或者说拉拢的同时也在敲打？

他在警告李清源别跳，暗示他背后有人？

李清源暗叫厉害，光是这一对怀表，就差点让他自乱阵脚。

深深吸了口气，李清源定了定神，勉强笑道：“Mr沈，我要向你深刻检讨。

在过往的日子，我迎难而上的劲头不足，习惯“按部就班”，缺乏‘钉钉子’精神和‘滴水穿石’的韧劲，对深层次问题、复杂问题研究得不深入、不透彻……”

沈壁：“？？？”

别说沈壁中文不那么好，就连林清霞和邓莉君，都一脸懵逼的看着李清源，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看着对方愣神的模样，李清源心思一动。

“抱歉，sir，我是在说这份礼物太贵重了，但古语讲，长者赐不敢辞。所以我决定，一定要送您一份能代表我诚挚心意的回礼……”

沈壁精神一振。

以他的身份来见李清源，本就是纡尊降贵。

而好好的会面，这个年轻人却不知天高地厚，带了两个女人过来，这让沈壁当然不爽。

但他是想通过说服李清源倒戈，来达成压制祁德尊，让对方滚回伦敦的目的。

更重要的，他是要向总督释放信号。

沈壁坚信，自己更能代表汇丰的意志，作为一家靠挣华人钱起家的银行，在资本家和港府之间摇摆，在华资和英资之间摇摆，才能攫取最大利益。

为此，他准备了祁德尊家族的黑料，除了两块怀表，他甚至打算送上一份难以拒绝的大礼！

当然在那之前，他要拿捏住对方。

果然，一对表拿出来，李清源没怎么多想就“投降”了。

沈壁在笑，并在期待对方的“礼物”。

他该如何表忠心呢？

两个女士在场，想必他不能表现的太赤裸，充分的暗示应该有的吧……

但他万万想不到，李清源从怀里拿出张报纸，对他一脸歉意展开。

“对不起沈先生，比起您的礼物，我的礼物实在微不足道，但它想必足能代表我的诚意……”

沈壁微微一瞥，登时阴沉下来。

报纸上，是他出生那一年发生的大事！

1927年，收回汉口英租界、收回九江英租界、收回镇江英租界……

一对怀表，象征着神州沉沦，一张报纸，同样象征着日不落的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