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巨物是一座高大的楼。
比刚才樊千秋沿途看到的所有楼都要高!
不是两层也不是三层,而是整整五层,一眼看去,起码有十五六丈高。
这座楼飞檐瓦当,雕廊画柱,楼顶上更插着十几面不同颜色的大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各层檐廊上更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人影来往,一派繁忙的景象。
若是云雾缭绕的天气,这恐怕真的宛如仙境中的空中楼阁了。
而且不只是高,这楼还格外地大,虽然此刻还看不到地基,估算下来横纵起码达到五六十步。
【一步≈1.5米】
这样一座高楼,放在两千年之后,也算是宏伟壮观了。
而在樊千秋的眼中,更无异于是超出刻板印象的奇观!
“这、这是市楼吗?”樊千秋忍不住惊叹着问了出来。
“大兄这是什么醉话,这不是市楼,难不成还是别的什么楼吗?”淳于赘看樊千秋眼神又古怪了些。
“是我糊涂了,饮酒误事,你莫要学我。”樊千秋干笑了两声自嘲着说道。
樊千秋在书上读到过,长安城共有九市,市中都有市楼,因楼顶立有联络的旗帜,所以又称为旗亭。
市楼不仅是各市官吏署理公务的府衙,还有警戒瞭望的作用。
史书上倒也说过市楼很高,但是樊千秋没想过竟然会这么高。
其实不只是市中有市楼,长安城各紧要之处都有类似的高楼。
张衡在《西京赋》中曾经提到过“旗亭五重,俯察百隧”,看来这不是一句虚言。
这长安城恐怕比文人雅士描写记录的还要宏伟壮丽百倍不止。
樊千秋看着远处的市楼,心中涌起了一种悸动,他迫切地想到长安城的最高处去,俯瞰这座大城。
如果能登高看一眼长安城的全貌,樊千秋死而无憾。
对!哪怕为这一眼,也要尽量往上攀登,走向巅峰。
“大兄,快些入市吧,一来一回,要不少时辰,大兄今日恍惚,要不然改日再来?”淳于赘问道。
“昨夜酒喝多了,又被日头照了眼睛,总有些昏昏沉沉的,不打紧,我等进去吧!”樊千秋答道。
“诺!”
于是,樊千秋和淳于赘快步向市楼的方向走去。
此地其实已经接近长安城的北城郭,正是内城和外城的交界处,所以非常热闹。
往来的客商和贩夫走卒,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一派万物竞发生机勃勃的场面。
樊千秋在拥挤的人群中努力地跟上淳于赘的步伐,生怕在这人来人往中迷了路。
期间,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不少胡人深目高眉的面孔,看来都是西域来的客商吧。
想到西域,樊千秋心中又是一阵激动,若能去西域三十六国看看,也是一件美事。
是啊,穿越而来未必做一番大事,能去见识一下史书上记载的风土人情,也乐在其中。
二人往前走了大约二三百步,就来到了东市的东面,他们在这里看到了一圈夯土造的“圜”,也就是市墙。
这圜并不高,但是却往两头延伸了百余步,并最终向西合围而去。
估算下来,这夯土墙围进去的面积起码有四个普通的里那么宽敞。
【据史书记载,东市的面积约为五十万平方米】
城墙上相距三十步的距离上开着两扇“阓”,也就是市门。
门下人来人往,比别处又热闹许多。
市门上各有一块门匾,上面写着“东市”两个隶书大字。
这东市俨然就是一座城中之城啊!
“走,进去看看!”樊千秋说道。
可就在二人匆匆走向市门,准备跟着人群往里挤的时候,南边衢道上突然骚乱了起来。
接着,就有人不停地大声高喊:“大令来啦,大令来啦!”
喊声越来越大,东市里的人也不停地往外挤,他们脸上尽是亢奋激动。
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樊千秋不知是什么情况,只能在人群中随波逐流,险些被人群给挤倒。
幸亏淳于赘机灵,扯着樊千秋避开了人群,躲到墙边一個人少的角落。
这时,樊千秋才发现两座东市门之间是一块被栅栏围出来的方形空地。
这空地中,还修有一座木质高台,台上更立着一面涂成了红色的大鼓。
骚动的黔首们围聚在木栏周围,激动地看着中间的高台,指指点点,欢声笑语阵阵。
樊千秋离那高台并不近,但是因为就站在墙角下,所以视线非常开阔,没有被遮挡。
不知为何,他看着那面被涂成红色的大鼓,心中涌起了一阵的恐惧。
樊千秋正打算开口询问身边的淳于赘,想要弄清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人群外又传来了一阵惊呼。
呼声未落,一队挎刀的巡城亭卒开过来分开了人群,接着又有三个人被押到了高台上。
这几个人都穿着猩红的深衣,如同刚刚从血捞起来的一样。
樊千秋明白了,这些人都是死囚!
这哪里只是东市门前,更是杀人的刑场啊!
这些黔首那么激动亢奋,就是要来观刑的!
对于上位者而言,死刑是威慑宵小的手段;对于下位者而言,死刑何尝不是一种奇景呢?
当樊千秋准备要躲开这个血腥的场面时,一个身穿袍服,带着墨色组绶的六百石官员走上了高台。
此人戴着獬豸冠,是执掌律法的官员。
走到台上之后,此人就拿出了一块竹牍,拖长声音唱读了起来。
这声音或高或低,听不得不算清晰,却能让黔首们知道台上跪着的人犯了什么罪。
这几个人是强盗,合伙抢夺了丞相田蚡家的一座粮仓,得粟米二十石,值两千钱。
偷盗不至于死,关键是他们在抢盗中伤了人,这就是一等一的重罪了。
《盗律》有言:群盗及亡从群盗殴折人肢胅体及令跛蹇者,皆判磔刑!
磔刑,是轻度的凌迟,也就是用刀分割犯人肢体!
这六百石官员念完后,就是一番简单的祭祀,接着三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就扛着大刀走上台来。
犯人们早已背朝天地被铁链锁在了台上。
他们一听到刽子手的脚步声,就开始扭动身体挣扎,像极了刚刚被捞上岸的鱼。
我为鱼肉,他为刀俎,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樊千秋才想起来避开,但哪里还来得及呢?
官员一声令下,几个刽子手就举起手中大刀,狠狠地朝地上的犯人们砍了下去。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一通闷响过后,人群中“轰”地爆出了惊呼。
这些黔首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台上张望,像极了被捏住脖子提起来的鸭。
“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几个犯人来不及惨叫,就四分五裂,成了尸块。
樊千秋皱着眉头,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喉咙一紧,险些吐出来。
他感受到了一阵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野蛮的恐惧。
樊千秋明白了一件事情,穿越有风险,不小心谨慎,真的会死的,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严刑也不算有错,但这几个盗抢粟米的人,一定是大恶之人吗?
也许和自己一样,只是交不出税钱,才铤而走险的普通黔首呢?
而被抢的田蚡又真的是苦主吗?他的那二十石粟米真的干净吗?
况且,这东市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有无名之辈,也有名士大臣。
最有名的两个,叫做李斯和晁错。
他们的魂魄说不定还在这东市游荡。
这两人,位高权重,前者更是丞相。
但还是死了。
这官到底得当到多大,才能自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