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疑惑地看了看身边的桑弘羊,后者笑而不语,看来是想让他自己去解开这谜题。
他笑着摇了摇头,这桑弘羊揣测上意有一套啊,听人解释,当然不如自己体会有趣。
当即,刘彻拍了拍卫青的肩膀,示意其退让到一边。
“这位小兄如何称呼?”刘彻行礼问道。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无名无姓,社丞见我矮小,给我起了个诨号,叫武大!”
武大说完之后,身后的二三子跟着笑了起来,刘彻看得出来,这诨号是反过来取的。
“我是茂陵县的行商,听人说起清明北乡今年很热闹,特意来看看,刚才多有冒犯。”
“既然是来设肆的行商,那就是清明北乡的客人,谈不上冒犯,刚才也是我等唐突。”
五短身材的武大说话非常爽朗,与刘彻印象中的私社子弟很不同,他对清明北乡的印象更好了一些。
“敢问这巡街卒又是什么卒役,我在茂陵县可从未听说过,这是长安县新征的吗?”刘彻不解问道。
“我等不是县寺卒役,是万永社的子弟,这巡街卒说的是这个……”年轻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刘彻这时才注意到,这些巡街卒的衣袖上全都套着一個赤色袖箍,上面就写着巡街卒这么几个大字。
“社丞说了,万永社如今在北城郭管着一乡四里的集市,所以社中子弟都可称为巡街卒。”
“巡街卒?”刘彻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字眼,如果不是提前得知樊千秋的底细,他定然以为此子曾当过官。
在大汉,不同职责或品秩的官吏,所穿的官服和所佩戴的组绶都有不同的形制。
就拿最常见的乡亭和街亭中的求盗来说,在外出巡视的时候,都会穿着求盗衣。
一方面可以在明面上威震宵小和歹人,另一方面也可在危难之时获得官民协助。
万永社让子弟们带上这个赤色袖箍,恐怕也有这层考量在里面。
能想到这个法子的人不会少,难能可贵的是这樊千秋很有分寸。
此子并未大张旗鼓地搞出整套服饰,只是加了一个小小的标识。
合乎礼制,并未僭越!
倘若樊千秋让这些巡街卒穿上统一的服饰,刘彻就要怀疑他的动机了。
“那你等巡街卒,在这乡里集市中,又肩负哪些职分呢?”刘彻问道。
“我等该管之事颇为庞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武大挠了挠头,笑答道。
“小兄,我等是外乡人,想在这清明北乡做贩卖,还请多多指教。”刘彻笑道。
武大上下打量了刘彻等人一番,觉察出对方气度不凡,立刻猜他们定颇有家资。
他又想起社丞常说的要让行商旅客宾至如归,于是,就开始热络地详述了起来。
“我等巡街卒的第一个职责,就是要把守住这乡门闾门。”
如今,黔首携带的货物只要超过三十钱的,不管是不是设肆售卖,一律要将去处和来处记录在案,以便核查。
如果确要进入乡里设肆的行商,每日入门时要按比例缴纳设肆市租,市租比例不固定,与货物估值多少有关。
一百钱以下按三十税一征收,若卖的是一担三十钱的葵菜,只需要缴纳1钱的市租。
三百钱以下按二十五税一征收,若卖的是一条一百钱的肉犬,需要缴纳4钱的市租。
一千钱以下按二十税一征收,若卖的是一匹一千钱的驽马,要缴纳50钱的市租。
一千钱以上按十五税一征收,但是上限有封底,市租最高只能征收到200钱。
缴纳过社肆市租的行商,可领到一面赤色的三角小旗做证明:住在本乡里的行商也要到社中交租拿旗。
大小行商每日开摊社肆的时候,必须将这三角小旗插在肆边作为缴过市租标记。
若没有插着小旗而私自社肆,巡街卒可罚没肆中所有货物,并扭送至县寺处置。
每日日落之后,行商在离开乡里之时都必须要勾销姓名,同时交回当日的市旗。
若有擅自私藏市旗或仿造市旗者,每次要罚百钱,否则就永远不可入清明北乡。
这武大说到这里,就将一面小旗从怀中拿了过来,递到了刘彻的手中。
刘彻饶有趣味地左右翻看,发现此物不过是寻常的麻布所制,只是多写了税率。
看来,此物最大的作用就是明标识,方便巡街卒随时查验。
行商的流动性极强,又颇为奸滑,平日里就算未缴市租也会百般辩解自己交过了。
虽然最后也能核查清楚,却要耗费不少的时间和人力,这样一来,收租速度极慢。
有了这小小的肆旗作为标志,一目了然,核查难度会小很多,敢于偷逃市租的行商,自然会变少。
更让刘彻心有所感的是按货物价值多少来征收市租的法子,富者多交,贫者少交,简直天经地义。
要搜刮就要从富人身上刮,贫穷黔首的身上能有几两油呢?
这樊千秋的想法,倒是暗合刘彻一直以来的心意。
“这两个法子,倒真奇巧。”刘彻说着,就看了一眼桑弘羊,后者已经熟练地拿起笔记录了起来。
“这巡街卒要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在那集市中设点协收交易市租。”
乡里中自发形成的集市自然不可能像东市那样正规,但经年累月,开市时间和地点也就相对固定了。
以前,都是社中子弟追在行商屁股后面征收交易市租,非常被动。
现在不同了,万永社用木墙将所有集市围了起来,使其更为固定。
行商的行动范围一旦被固定下来,这交易市租也就好征收多了。
行商就算要逃漏市租,动静会更大,难度也更大,也更容易被发现,敢偷逃市租的人自然减少了。
说到底,除了金银珠宝之类的贵重货物之外,其他货物的交易市租不算高,多在五十税一到二十税一之间。
行商本就获利不菲,上交这些交易市租不算太重的负担。
以前,偷逃市租轻而易举,行商们自然会纷纷效仿;如今,危险大收益小,行商们自然也就不逃了。
行商都是最会算账的人,这笔账他们算得很清楚。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放到征收市租一事上很恰当:刘彻在心中又点了点头。
“敢问这位小兄,清明北乡的四个里,共有多少个里市?”刘彻好奇地问道。
“大的里市有八处,小的里市有二十余处。”武大有些不解,不知对方为何突然问得这么仔细。
“加起来就有三十处里市……这三十个里市大概又有多少行商?”刘彻又问道。
“以前没有数,但樊社丞让我等每日都要记录在案,加起来有八百多肆。”武大回答道。
刘彻听到这里,眼中一亮,他没想到这清明北乡竟然会有那么多摊。
东市共有三千二百摊,这样算下来,清明北乡的摊竟然有东市四分之一那么多。
可往年,清明北乡所能收到的市租只有东市市租的三十分之一。
少了那么多,看来不是有人私拿,而是收市租的方式有大纰漏。
刘彻虽然还没有看到万永社的账簿,但他的心,跳得有一些快。
这都是朕的钱啊!
倘若天下的里市都这样收租,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刘彻想到此处关节,不由自主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他抑制住直接问市租数目的念头,回到最初的问题。
“巡街卒还要做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