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家四社的门客呜哇乱叫地冲上了清明桥,万永社的子弟们当然也不甘示弱,立刻从闾巷中又冲出来了一二十人,堆在了盾墙后。
随着双方援兵的到来,本就不宽敞的清明桥就彻底被人给堵死了,没有留下一丝空隙。
窦家门客的人数虽然占优,但在这人叠着人的情况下,也发挥不出太多的作用,只能往前用蛮力。
一时之间,两边的人马都陷入到了僵持当中。
这些青壮男子不能在手上发力,就只能在嗓门上较劲儿了。
那些难听到了极点的叫骂声是一阵高过一阵,犹如海浪一般直冲云霄,非常热闹。
在这叫骂声中,窦桑林的先祖自然而然也被殃及了。
听着阵阵污言秽语,窦桑林气得是咬牙切齿。
最近几年里,他收拾过的私社也不是一家两家了,按照以往的经验,两方实力差距这么大,半个时辰就能完事。
这万永社就算比寻常私社要强一些,可也不过只有乌合之众,一个时辰怎么都能将他们赶绝。
可如今已过去小半個时辰了,窦家门客竟然连一座桥都过不去!
简直是奇耻大辱!
窦桑林这个骄横惯了的爵二代,又怎么还可能心平气和呢?
他看着那乱糟糟的清明桥,心中的戾气越来越重,在戾气之下还有一些急躁。
今日,他手下那些有头有脸的门客都到到齐了。
若是大费周章才能拿下万永社,又或者最后是无功而返,那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摆?以后如何驾驭他们?
更何况这里毕竟是长安城。
虽然事先已经和四处各乡的亭长、长安县寺的功曹等人全都疏通过了,可闹得太久仍然不妥当。
长安城里还有不少喜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杂号大夫,明明没有任何本事,却最喜欢上书谏言。
此处的动荡和波折,若是被他们上谏到未央宫的公车司马室去,仍然会有些许麻烦和棘手。
不能等,得速战速决!
“拉上子弟,再往上冲,把万永社的人推下去!”窦桑林挥舞着马鞭朝身边几个社令吼道。
“诺!”这几个额头上冒汗的社令不敢怠慢,分头跑向各家子弟,四处张罗呼喊,又赶着一二十个人冲上了桥头。
可这清明桥本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了,再多些人也使不上劲儿。
除了又为本就肮脏不堪的叫骂声增加了一些新的佐料之外,对当前战局却起不到丝毫作用。
“再上!再上!尔等再上些人!”窦桑林继续气恼地大声吼道。
“少郎君,这桥上已站不下人了……”曹不疑哭丧着脸劝道。
“住嘴!我管不了这些!快让他们往前挤,莫要惜力,往前推!”窦桑林在马上立起来,拔出了佩剑,一脸狰狞地说道。
“这……诺!”几个社令不敢再有任何的劝阻,只能亲自跑到桥头去“督战”,怒吼着逼社中子弟继续舍命往前推搡。
此时,那叫骂声中已经开始掺杂惨叫声了。人群中的不少人,已经面若重枣,两眼外凸,有了气绝的模样。
还有几个不小心的窦家门客子弟,竟然直接被挤出了清明桥的围栏,惨叫着一头载下了清明河里。
此时是冬季,正值渭水的枯季,所以清明河中的水不到一人深。
可河水虽然不深,但河床却很低,相距桥面有两三丈高,径直摔下去,砸在刺骨的河水中,仍然会让人晕头转向。
更有一个不熟悉水性的子弟,在不甚湍急的河水中随波逐流,起起伏伏,竟然被越冲越远,渐渐没了影。
放眼看去,这清明桥,此刻竟然不似人间,反而像是恶鬼受刑的地府!
躲藏在望楼里的樊千秋瞪着眼睛观察四周的情况,既紧张又亢奋。
今日之前,他没想到这私社之间的私斗竟然会如此声势浩大,堪称一场小规模巷战了。
简直让他打开眼界。
幸好提前有了谋划,否则已经是刀下亡魂了。
不过,规模虽然大,万永社这边还没有死人,窦家门客那边也损失不多,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此时,市里市外的行商旅客已经快要逃窜干净了,只有几个守财奴还在不停地抢救自己的货物。
时间差不多了!
樊千秋再次用力地吹响了口中的竹哨,很快就在此得到了回应。
这一轮,从闾巷中冲出来的是近百个清明北乡的普通黔首,也是万永社临时扩充起来的同子弟。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没有短兵相接、搏杀斗狠的战力,却能做些别的事情。
窦桑林虽然已经怒了,可还不够怒!
樊千秋要让他怒发冲冠!
这些冲出来的同子弟,按照各自才能各有去处。
男丁拿出备好的砖石烂泥往桥上的窦家门客子弟甩去。
女子和老妪则在清明河案边排开,双手叉着腰怒骂窦桑林的先祖。
一些顽童,则用木桶扛来了提前沤好的粪水,越过万永社子弟头顶,泼洒到清明桥上去。
一时之间,原本就混乱的场面更是乱上加乱了。
而原本那逞强斗狠的氛围,又增了几分滑稽戏谑。
平时,在这乡里之间也常常会发生类似的私斗。
原因左不过是春耕争抢渠水,出嫁女子被夫家欺压,鸡犬鸭鹅走失被偷,两乡互夺接壤荒田等等。
只不过今日这场私斗的规模极大,如果有史官得见今日之争,定然不吝笔墨将其载入史册里。
可是,窦桑林可不觉得滑稽,他看着乱哄哄的场面,听着那些村妇老妪的谩骂,只觉烦躁和恼怒。
一口带火的闷气憋在心里,让他咬牙切齿,很想要骂人,甚至要杀人。
樊千秋这个无赖泼皮,不敢当面拼杀一番,竟想出了那么多阴损招数。
窦桑林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该让家奴把府中的大黄弓偷偷一些来。
还是自己那老父胆小怕事了,说什么私斗用弓,容易留下把柄。
把柄个屁!
此刻若有大黄弓,射杀几个泼粪的小无赖和叫骂的村妇,对方就知道怕了,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窦桑林猛然抽了一下马,甩开身边的贴身恶奴,冲到了桥头。
“往前冲!往前冲!头一个冲过去的好儿郎,我赏万钱!”窦桑林怒吼着,手里的马鞭不停地挥着。
听到这赏格又一次升高了,桥上的的窦门子弟又博出了一些力气。
守在桥头上的万永社子弟,开始有一些吃力了。
这一切,都被樊千秋看在眼里。
当他看到窦桑林冲到桥头时,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窦使君,你总算来辣。
樊千秋拍了拍身边的豁牙曾,又指了指几十步外骑在白马上的窦桑林。
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樊千秋不做丝毫犹豫,憋足一口气,吹响了口中的竹哨。
这次,哨音中间没有任何断绝,尖锐而绵长,很好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