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领着樊千秋等人走了,钱彭祖等人因诬告官员亦被收押,属官们也议论纷纷地散去。
整整闹腾了半日的廷尉寺终于恢复了平静。
今日心情几起几伏的张汤独自站在正堂里,看着墙上那些已经开始发黄的画像有些发愣。
他不知道自己百年后,能不能在这面墙上占据一席之地。
这几个时辰发生的许多事情,在张汤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这许多反常的事情让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大汉朝堂要掀起一场大风大浪了。
张汤已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关键点是什么,但是一时还缺一点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想法,他得再等一等。
约莫过了半個多时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张汤回头望去,便看到了尹齐满头是汗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如何,查到了吗?”张汤抢先发问。
“查到了一些眉目。”尹齐点头答道。
“哦?讲!”
“和胜社的动作很大,似乎要合并城南和城西的九家私社。”
“全部?”张汤很意外,城南和城西的私社家大业大,背后都有大门槛做后台,不是那么容易并的。
“全部。”
“他们,谈到哪一步了?”
“和胜社代收所有娼租和赌租定下了,下吏猜测,此事之后,他们就会集会,商议最终的合并之事。”
“本官若是没记错的话,万永社这几个月来,已经将城北和城东的八家私社都并了?”张汤再问道。
“正是如此。”尹齐答道。
“还查到了旁的事情吗?”张汤问道。
“今日巳时,丞相请田宗和樊千秋去了丞相府,樊千秋离开丞相府后,丞相勃然大怒!”尹齐答道。
“当真如此?”张汤的眼皮猛地一跳,若是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樊千秋刚才所说的有了七八分可信。
“下官在丞相府安插了一个亲信,此事是他亲眼所见,又是他亲口所说的,定然无误。”尹齐再答。
“看来,长安私社要归于一统了,这真是旷古未有的奇事和大事啊”张汤感叹道,便又想了些别的。
看来,长安城的私社毫无疑问正在走向合流,虽然战火未起,可是最后的胜者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
要么是田宗的和胜社,要么是樊千秋的万永社:前者是豪猾大户的爪牙,后者则是黔首寒门的庇护。
坊间流传的那笔一亿多钱的娼租和赌租,恐怕就是促成私社合流的关口。
张汤是从狱卒一路升迁上来的,所以年轻时也要与城中泼皮无赖打交道。
他猜想城中的私社子弟恐怕有数万人多,分成十几个私社倒还不显得扎眼,可合在一起,不可小觑。
除了这担忧之外,张汤还有一事有疑惑,樊千秋此子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竟敢跟这和胜社作对呢?
要么是樊千秋胆大包天昏了头,要么是樊千秋背后有更高的门槛——得比丞相府还要高的门槛……
张汤推测到此,心中一动,便扭头看向了摆在案上的皇帝的手令。
而后,他又回过头来,朝堂外正前方看去。
看来,樊千秋的身后,真是当今的皇帝啊!
可是,这皇帝怎么敢惹当今的丞相田蚡呢?
朝中九成的官员任命,都要由丞相经办啊,皇帝要想任免几个两千石的官员,甚至都要向丞相讨要啊。
他的这个想法仅仅在心中闪过一瞬,便像掉到了冰窟窿里,冷到骨子里:这个念头简直就是忤逆癫悖!
哪里是皇帝和丞相过不去,是丞相与皇帝过不去啊。
至此,张汤凭着少得可怜的一点信息和自己的推理,将整件事情几乎还原了出来:皇帝要借刀杀丞相!
明面上让二者走到一起的是市租,但实际上樊千秋和万永社能够得到县官的庇护恐怕不只是因为市租。
恐惧过后,张汤又是一阵庆幸,幸好自己今日没有强办樊千秋,否则便是阻挠了皇帝的大计,要死的!
如此说来,还当感谢樊千秋了?张汤想到此处,不禁觉得荒唐。
而后,张汤又想起了被关在廷尉狱中的钱彭祖,此人是一个关口,得办得清楚明白,不能放任他作乱!
“走!与本官去狱中!”
“诺!”
不多时,张汤和尹齐就来到了左近的廷尉狱,并在狱曹掾的指引下,来到了关押钱彭祖的那间牢室中。
这牢室横纵不过三步,非常逼仄,阴暗潮湿,垫在地上的蒲草已经发黑发黄,还扫发出一阵阵的臭气。
摆在角落里的那个木桶装满已经结块的秽物,哪怕只是随便地撇上一眼,喉咙都会抑制不住地想呕吐。
若仔细观察,还能在四处的暗处看见许多不知名的虫子在蒲席中肆无忌惮地钻进钻出,让人不寒而栗。
身处其间的钱彭祖虽然家道中落了,也过了几个月的苦日子,但是还是头一次造访这环境恶劣的牢房。
因此,今日还是钱彭祖第一次入狱,他才在此间待了半个时辰,便已吓得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了。
张汤和尹齐刚一进门,钱彭祖便一头跪倒在了二人的面前,头如捣蒜一般磕个不停,只知拼命地求饶。
“尹齐,此子直诉朝廷命官群盗罪,如今已查明为诬告,当判何刑啊?”张汤不理会钱彭祖故意问道。
“按律当以群盗罪论,判枭首弃市。”尹齐明白张汤之意,又加一句道,“枭首前还要在牢中关半年。”
死还离得远,感受不到恐惧,这肮脏的牢室却实实在在摆在面前,钱彭祖听完更怕了,头亦磕得更重。
“可有何减刑的办法?”张汤开价了。
“除非背后有指使他的人,若是愿意出首,揪出了首恶,可得减刑。”尹齐说道。
“钱彭祖,你听见了吗?背后可有歹人指使你诬告朝廷命官?”张汤冷漠地问道。
“无指使之人,小、小人今日在家中,这陈情诉书包着石头便扔进来了。”钱彭祖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仅此而已?没看到别的人?”张汤有些不满地问道。
“小人追出去,未看到旁人。”钱彭祖有些许的犹豫。
“单凭这诉书,你就能说服郑显、刘甲、赵乙几人与你来告二百石游徼?”张汤的眼中尽是不信之色。
“这……”钱彭祖小小的年纪,虽然平时也鱼肉乡里,可实在是涉世不足,很快就在言语当中露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