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众人看完这番热闹,自然也就散去回房了,有人趁早享用早膳,有人要行一番敦伦之事,有人则是再梦一回周公。
总之,这山水庄园的前院渐渐地就安静了下来。
樊千秋在田恬的身边蹲下来,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脸,又笑呵呵地说道:“田中郎,你看看,我够照顾田家的脸面了!”
“唔……唔……”田恬不停地发出含糊的怪叫。
“罢啦,田郎中说什么,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不如省省力气。”樊千秋笑呵呵地说罢,就愉快地站起来,“王温舒。”
“属下在。”王温舒从一边站了过来回答道。
“给田郎中找一身袍服,他不要脸面,丞相还要脸面,不能就这么光着身子走出这山水庄园吧。”樊千秋笑着打趣道。
“诺!”王温舒又问道,“我等当去何处?”
“你觉得要去何处?”樊千秋反问道。
“当去御史大夫寺或是郎中令。”王温舒马上答道。
“不急,先去县寺,那里人多。”樊千秋笑着拍了拍王温舒的肩膀说道。
“诺!属下明白了。”王温舒答完,立刻就去给田恬寻找那遮羞的袍服。
卯正时分,樊千秋领着一队亭卒,将田恬捆在马上,浩浩荡荡赶往县寺。
【前文有讹误漏洞,订正一下,后文以此为据据:衙门点卯为卯正二刻,宵禁结束是卯正时分】
这个时辰,宵禁已经结束了,但是路上的行人不多,樊千秋等人此次走得更加顺畅了,没有遇到任何人的阻拦。
当樊千秋与王温舒抵达县寺之时,刚刚是卯正二刻,县寺桓门刚开不久,只有杂役在县寺内外洒扫,官吏不多。
与留守的门亭卒们打了招呼,樊千秋就与王温舒将捆得严严实实的田恬带往县狱看押,并让跟随的亭卒回亭部。
从县寺大门到县狱这一路上,自然会遇到不少官吏,他们见到樊千秋,都会问这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人犯是谁。
樊千秋当然不会说出这真相,只是含糊地说是大盗,便遮掩了过去。
将田恬暂时收押之后,樊千秋带着王温舒来到正堂,二人一人站在一边,守在廊下的门前,等长安令义纵到来。
按照大汉三护法之制,郡县的长官不可是本郡县人,但属官吏员不受限,甚至为方便行事,多数都是本郡县人。
就像这长安县寺之中,一小半的属官吏员来自长安,一多半则是陵县人:前者住自己家,后者多住在寺中官舍。
因为樊千秋故意把阵仗折腾得非常热闹,所以没过多久,住在官舍里的那些官员就听说樊千秋破了个大盗之案。
加上樊千秋在县寺的人缘极好,于是众属官就纷纷匆匆忙忙地出来询问,想要提前打探一些这“大案”的详情。
樊千秋和王温舒自然闭口不答,只让众属官今日莫外出,等在这县衙看一出大戏,众人只得按下耐心在院中等。
卯正三刻,尽职尽责的公孙敬之来了,他一进县寺就看到同侪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当下四处打探,得知了消息。
公孙敬之一听说是樊千秋破了大案子,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急忙就来到廊下与樊千秋打探。
“听说……社令又破了一桩大案?”公孙敬之讨好问道。
“大兄啊,与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县寺之中,要称官职。”樊千秋不假颜色答道。
“诶呀,倒是大兄孟浪了,听说樊游徼又破了一桩大案?”公孙敬之笑着再问道。
“也不算大案,只是昨夜去娼院缉盗,盗没逮住,却逮住了一個夜宿娼院的官吏。”樊千秋一本正经地说道。
“官员夜宿娼院?”公孙敬之连忙道,“诶呀,贤弟糊涂啊,官员夜宿娼院不违汉律,你去招惹此事作甚?”
“大兄此言差矣,县官前几日不才下戒书让百官修身养德吗?义使君也三令五申不许去娼院,当然得抓啊!”
公孙敬之还想提醒樊千秋,但他忽然想起樊千秋次次都能富贵险中求,连忙小声问:“你是听到什么风声?”
“听说县官马上要下诏书,将要严禁官员夜宿娼院,一旦发现定严惩不贷。”樊千秋朗笑着信口胡言编道。
“嗯?你是从何处听说的?”公孙敬之急不可耐地问道。
“自然是我兄长……卫将军与我说的。”樊千秋继续胡编乱造道,难不成这公孙敬之还敢去找卫青核对?
“卫将军是县官近臣,他说的定然不假……”公孙敬之似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贤弟又猜到了圣心。”
“大兄若是要这样想,也不算是想错。”樊千秋点头道。
“樊游徼,可有一份功劳能分给愚兄?”公孙敬之忙问。
“大兄,今日的事情,大兄还是莫参与了。”樊千秋极罕见地好心提醒道。
“樊游徼,你我以往可有不少的交情,如今有立功机会,怎可以忘了我呢?”公孙敬之此次竟自己往前凑。
“罢啦,今日的事情,太大了一些,对大兄而言,恐怕不是惊喜,是惊吓。”樊千秋再次笑着拒绝了对方。
“……”公孙敬之听出了话里的深意,但是他仍然不死心地问道,“抓到的官吏品秩多高?”
“呵呵,比六百石的中郎而已。”樊千秋平静说道。
“这倒是一个位高权卑的软柿子,游徼当真不愿拉扯我一手?”公孙敬之仍不死心地问道。
“你不想知道此人是什么来头吗?”樊千秋故意笑问。
“什么来头?”
“田恬。”
“田恬?哪个田恬?”
“是田蚡家的田恬。”
“你!”公孙敬之脸色顿时苍白,指着樊千秋结结巴巴道,“你、你竟把丞相嫡子关在县狱里,你不要命了!?”
“大兄,你看看,我不想与你说,你偏又要问,你还想不想分上一杯羹?”樊千秋笑问道。
“樊游徼胆子大,我可自愧不如,今日我要去巡查农桑之事,告辞告辞!”公孙敬之不敢多留,慌张逃出县寺。
樊千秋看着公孙敬之慌不择路的背影,只觉好笑:人便是如此,给了机会却不中用,只能一辈子做一个二百石。
这胆小鼠辈公孙敬之离开之后不多时,义纵从后宅来到正堂,他看到樊千秋和王温舒守在门下,不悦地走过来。
“听说你又破了大案?”义纵脸上不见太多喜悦。
“使君消息灵通。”樊千秋微微点头道。
“你已经弄得满寺皆知了,连本官后宅里的雇工都听说了,本官倘若一无所知,岂不是有些蠢笨?”义纵冷笑。
“那也是使君消息灵通。”樊千秋笑道。
“莫要隐瞒,直接言事。”义纵催促道。
“使君不如先升一升堂。”樊千秋说道。
“你不是要像过往那样,要引我入局吧?”义纵冷笑道。
“使君,此事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只管升堂便可,下官只在县寺走一个过场而已。”樊千秋仍极好心提醒道。
“王温舒,你来上报,给本官说说这樊千秋在捣什么鬼!”义纵指着王温舒下令道。
“义使君,樊上吏不让下吏说。”王温舒不动声色地答道,这回答让义纵又是一愣。
“什么?!你莫不是昏了头了,你到底该听令于谁?”义纵此刻的面色非常之难看。
“下吏……自然是听樊社令的。”王温舒仍然面不改色道。
“好好好,你王温舒倒是忠心!跟了樊千秋,就敢违背本官的命令,信不信本官将你赶出长安!”义纵怒极道。
“义使君,你莫为难王温舒啦,此事不与你说,只是担心牵连使君。”樊千秋佯装说和地劝道。
“樊千秋,你究竟在背后谋划了何事!”义纵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腮帮也因咬牙切齿而鼓起了一道粗壮的肌肉。
“此事……乃是县官交代的事情,使君想要知道,便去问县官吧。”樊千秋亦有些怒了,冷漠地甩出了这句话。
原本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义纵愣住了,不仅是因为樊千秋头一次强硬顶撞自己,更因为对方竟把皇帝搬了出来。
他想起了皇帝对樊千秋的态度,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是不是皇帝单独给樊千秋下了密诏,还瞒着他这长安令?
义纵心中立刻涌起了几分醋意,但是很快却又释怀了,若真是皇帝下了密诏,那他再有怨气,也得把事情办好。
“当真是县官下了密诏?”义纵将信将疑地再次问道。
“使君,我一个区区游徼,怎可能矫诏行事,使君大可以与县官核对,若是矫诏,再取某头!”樊千秋朗声道。
“哼,哪怕给你十个虎胆,你定然不敢矫诏,既然有县官诏令,本官先升堂,看你是何大案!”义纵拂袖说道。
义纵果然是干吏,问完了事情,立刻传令升堂,长安县寺属官对此事都翘首期待,得到号令后,全部开始忙碌。
不多时,这堂就升起来了,与之相关的属官吏员全都齐聚正堂;与之无关的属官,也都聚在正堂门外往里张望。
“游徼樊千秋,你捉到了什么歹人,速速报来!”义纵惊堂木一拍,堂内堂外一众属官卒役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下官昨夜追捕盗贼,越界到了建章乡的山水庄园,未能捉到盗贼,却撞见了官员在娼院中留宿!”樊千秋道。
“官员留宿娼院!?”义纵脸色不悦,心中更恼怒,这算哪门子的大案?这樊千秋竟大张旗鼓,岂非哗众取宠?
堂内堂外其余的属官卒役也都面露尴尬暧昧的表情,进而用一种看癫子的目光看向了樊千秋,神情十分地复杂。
毕竟,官员去娼院留宿不少见,在场的这些属官吏员恐怕有一多半人都曾在娼院留宿过,说不定昨夜还刚去过。
樊千秋今日把这留宿娼院的官员当作贼人捉进县狱,岂不是意味着来日也会把他们捉进那县狱去?这可还了得?
虽然樊千秋与堂内堂外的官员关系保持得极好,众人也从他的手上多多少少得到过好处,但此刻面色仍然不善。
如果樊千秋往后真的接着这样做,那长安县的官场便要官不聊生了。
“回报使君,正是有官员留宿娼院。”樊千秋不紧不慢道,对那些不善的眼光毫不在意。
“这等小事,需要闹得人尽皆知吗?”义纵声音波澜不惊,看得出来他的怒火越来越旺。
“使君不想知道是何人留宿娼院吗?”樊千秋微笑反问道。
“何人?”义纵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这场面他似乎见过。
“呵呵,丞武安侯田蚡的嫡子,郎中令制下六百石的中郎——田恬!”樊千秋斩钉截铁,将每个字都说得极清晰。
堂内堂外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便翻起了滔天的巨浪,内外的官员犹如苍蝇般左右转头,惊呼议论之声甚嚣尘上。
县寺里的属官可比山水庄园里的恩客有见识多了,他们当然明白樊千秋闯下了多大的祸,胆小之人更是如丧考妣。
抓了这田恬,那可比杀了窦桑林要胆大妄为万倍——这简直是把天捅破了!
毕竟,窦桑林只是窦婴侄子,而窦婴更是已无官无职;但田恬却是田蚡嫡子啊,而田蚡更是在朝的百官之首丞相!
他们根本不敢想象田蚡知道此事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说不定丞相府一道命令下来,就把整个长安县寺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换个一干二净,那时他们自己的仕途也到头了!
除了功曹掾蒋平安和县丞江慎等少数人还能维持一副冷静的表情之外,其余的属官都用杀人般的眼神盯着樊千秋。
“这樊千秋胆大妄为啊!”
“这天杀的做棺材的市籍!真是自寻死路!”
“这癫子要死便自己找个去处,何必连累我等!何必连累我等!”
“小人得志!岂能长久!该杀!该杀!”
“此竖子何不早死!简直危害官场啊!”
谩骂之声一阵高过一阵,他们没有看到樊千秋不动声色地向王温舒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出去,跑向县狱方向。
义纵自然是最气急败坏,他亦恨不得冲下来踢打樊千秋这竖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