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自然不可能……”田蚡擦着汗,事到如今只能强辩了,他硬着头皮再次说道,“田、田恬是去学胡语的!”
“学胡语?”刘彻狞笑着反问了一句,心中的怒火是越烧越旺。
“正、正是,田恬是去学胡语的,他日后想去西域为陛下开疆拓土,这实在是一片忠心啊!”田蚡不顾一切嚷道。
“大胆田蚡!”刘彻忍无可忍暴怒吼道,声音如同龙吟般震耳,所有人慌乱地压下头,田蚡更是一头磕在了地上。
“铁证如山,还敢狡辩,私下还不知背着朕做了多少失德之事,今日廷议更不可延宕!”刘彻怒极,杀意更重了。
“陛下啊,犬子田恬乃是陛下的表弟,是太后的侄儿,太后平日对其疼爱有加,若严惩,恐怕太后又会不虞啊!”
“田蚡!朕说过的,莫要拿太后压朕!”刘彻怒到了极点,竟然“铿”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架在田蚡的脖子上。
“陛下!不可啊!”阻拦的人并不是被吓得面无血色的田蚡,而是张汤和窦婴,他们扑到了皇帝脚下抱住他的腿。
“陛下,朝臣纵使有错,君上亦不可亲自以利刃诛之,会留骂名的!”窦婴以前虽然跋扈,但此刻的慌乱不作假。
“窦侯说得对啊,朝臣官吏有过失罪责,当按汉律和成制来论处,陛下万不可不审而诛!”张汤亦连忙劝阻进谏。
堂中的其他人亦连忙顿首磕头,敬请皇帝息怒。其实,他们并非为丞相求情,而是以一个臣子的本能来劝诫天子。
毕竟,皇帝当众诛杀当朝丞相,那是亘古未有的事情,莫说皇帝会在史书上被称为暴君,当朝亦会成为一段乱世。
到时候,不只是皇帝无德,大臣亦无德,天下都无德!
震怒的刘彻看了看脚边的窦婴和张汤,又看了看那些侍御史、御史卒和书佐,视线最后又落在了田蚡那张丑脸上。
“田蚡,你再辩一句,朕当场杀你!朕不怕骂名,不知你怕不怕死?”刘彻用剑拍了拍田蚡的肩,而后才收回来。
田蚡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利刃吓得不能成言了,整个人委顿地塌下去,不敢再出声:他是在示弱,也是真的怕了。
堂中众人亦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对这几十年间发生在未央宫的掌故耳熟能详,心中深知大汉历代天子的与众不同。
平日看似都有人君的模样,治理朝政也都能井井有条,对臣下更能礼遇有加。
可是,大汉历代天子都喜怒无常,总是会在震怒中做出匪夷所思的“暴行”。
昔日,孝景皇帝不就在震怒之中用六博棋的棋盘,活生生砸死了吴国太子吗?
虽然事出有因,亦不会让先帝的圣名彻底颠倒,可仍然是青史的一個污点啊。
他们可不知道当今皇帝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有其父必有其子,在刘氏的大宗当中,此话倒是格外地准确无误。
“主父偃,为何还不去传令?”刘彻的声音重新恢复到了淡漠。
“诺!”主父偃也是汗流浃背,连忙就跑出了正堂去通传命令。
“张汤!”刘彻又看向了张汤。
“诺!”张汤重新跪直了一些。
“今日这案件,你知晓多少?”刘彻问道。
“樊千秋一早就派人将这消息报给了微臣,微臣大约知晓七成。”张汤如实答道。
“好,廷尉张禹仍因病告归,田恬留宿娼院一案,由你来严查。”刘彻立刻点将。
“诺!”张汤心中狂喜,虽然是一个小案,可人犯地位显赫,办好了得名又得利。
“你先去御史大夫寺,义纵在那里守着,让他将人押到诏狱去。”刘彻再下令道。
“诺!”张汤佩服皇帝缜密。
“你接着再去万永社初审证人、案比物证,一个时辰后,朕要在未央殿见到爰书。”
“诺,微臣定然准时回到殿中!”张汤朗声答下之后,心中想到一件陈年旧案,此案今日可让他再立下一功。
“去办吧!”刘彻说道。
“诺!”张汤再次行礼,而后就起身离开了,健壮的身躯是虎虎生风,志得意满。
“田蚡,你便哪里都不要去了,就在兰台好好呆着,若是让朕知道你抗旨乱跑,朕立刻就以欺君之名斩了你!”
“诺……”田蚡再次下摆应答,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至于兰台中的其他人,在今日廷议结束前,亦不得离开兰台范围,否则族灭!”刘彻最后两个字说得狠决。
“诺!”连同御史中丞聂万年在内,兰台属官纷纷行礼领命。
在刘彻这一番吩咐之后,正堂中就只剩下窦婴还没有去处了。
“窦婴,你是三朝老臣,免礼平身。”刘彻最后才看向了他。
“谢陛下。”窦婴虽然身形健硕,可毕竟是一个老人了,跪了那么久,腰腿有些僵硬,一时竟然没有站起来。
刘彻极其自然地走到了窦婴的身前,伸手搀扶了他一把,这种收买人心的动作,刘彻做得非常熟练和冷漠了。
但是对被搀扶的人来说,却仍然会受宠若惊。
已多年没有得到皇帝礼遇的窦婴,心中不禁一颤,险些便落下了老泪。
“窦婴,你也是得到樊千秋的消息,所以才赶来此处的?”刘彻问道。
“陛下圣明,今日卯初时分,樊千秋便派人来寻老朽了。”窦婴答道。
“朕刚才听说,派去寻你的人,正是射杀了窦桑林之人?”刘彻问道。
“陛、陛下,窦桑林胆大包天,竟敢公然哄抢市租,平日更在市租上强取豪夺,死有余辜!”窦婴连忙说道。
“罢了,罪罚相抵,窦桑林已经身死,朕不再追究此事了,你今日能赶来兰台,可见你的忠心,心胸亦开阔。”
刘彻只是简单的几句夸赞,却让被疏远数年且刚遭削爵的窦婴如沐春风,一时眼热,连忙就要下拜再次谢恩。
“朕说了,你是三朝老臣,今日不必多礼,站着与朕说话。”刘彻道。
“谢陛下……”窦婴未行虚礼,动容答道。
“北阙之间还有群官跪请,他们是你的门生故旧,你的话定然比朕的话管用,劝他们回去吧。”刘彻淡漠道。
“……”方才还如沐春风的窦婴,听到这几句话,顿时通体寒冷,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他竟将此事忘记了。
“陛下,他们是大汉的忠臣啊!”窦婴想要辩解。
“朕知道他们是忠臣,所以才想让你劝他们离去,莫让有心之人利用,将他们说成是乱臣贼子。”刘彻冷道。
“陛下考虑周全,是老朽疏忽了。”窦婴平静了些,可心中仍隐隐不安,县官该不会因为此事而心生猜忌吧?
“你先去将他们劝散,而后回到未央殿来,参加今日的廷议。”刘彻平静地说道。
“陛、陛下,老朽无官无职,参与这廷议,恐怕不合成制啊?”窦婴倒不是伸手要官,只是下意识提出疑问。
“是朕让你参加廷议的,何人敢说一个不字?”刘彻说完便意有所指地看向田蚡。
这简单的一个小动作,让处在宠辱之间的窦婴再次误判:他以为天子在暗示,以往疏远他,是田蚡从中作梗。
“老朽领诏,这便去劝服跪请的官员!”窦婴再次行揖礼,而后也就离开了兰台。
刘彻目送着窦婴离开,又看了看正堂中的“一地狼藉”,心中非常得意满足:今日的廷议,一定要好好利用!
这樊千秋办事还算稳妥,答应自己的事情办得不错,果然有一些常人没有的才华,是时候想想如何拔擢他了。
当然,刘彻今日要先处置好朝堂上的事情。樊千秋虽然立了首功,但位卑权轻,尘埃落定之前,无暇顾及他。
心情畅快的刘彻忽然就觉得腹中一阵饥饿,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早起之后,他还没有用过早膳。
心情愉悦,连胃口都会变好啊。
“丞相,你今日那么早就进宫来了,想必和朕一样还未用过早膳吧,朕现在先去用膳,亦会派人给你送膳食……”
“今日的时辰还多,廷议上要议论的事情恐怕不少,丞相若不饱食,恐怕支撑不住。”刘彻轻蔑地笑着打趣。
“谢、谢……陛下挂念。”田蚡再次缓缓叩拜谢道,脸上仍然没有太多的血色精气。
于是,在众人的恭送之下,刘彻意气风发地离开了兰台,他要好好饱食一顿,静待一个时辰后的廷议到来。
刘彻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到,他身后的田蚡缓缓站起来,血色立刻恢复不少,眼神也有了精气,显然,他没有绝望。
田蚡那对黑亮细小的眼珠在眼眶中微微游走,显然是在盘算今日廷议的事。久在朝堂中枢行走,他不会就此认输。
……
即将在殿中举行的廷议与樊千秋暂时没有了关系,当他来到御史大夫寺之时,碰到了“看守”田恬的义纵。
而后不久,他又遇到了来提拿田恬的廷尉正张汤。
三人都是皇帝这边的人,浅聊几句后便接上了头,往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义纵和王温舒押田恬去诏狱,张汤跟樊千秋回万永社审问人证、案比物证——其他头目已提前将此事备好。
未有寒暄,众人分头行事,赶往了自己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