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门外老管家的提醒,让正在写作业的普尔抬起头。
他站了起来,来到窗边,从他的书房窗户往下,可以看到那个将自己打扮成公鸡的年轻人。
温斯顿·丘吉尔。
丘吉尔家族最近一百年里最走运的家伙。
大家都这么说,为什么呢。
因为普尔的妹妹喜欢这个没多少本事的东西,只因为他与她从小就认识,只因为他总是能够找到妹妹最想要的礼物,然后投其所好。
普尔并不喜欢这個金发的年轻人类,不是因为他终究无法陪伴妹妹走到最后,而是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太过浮夸。
看看他身上穿着的丝绸,为了这么一件东西,他一定花了不少钱,这样不会过日子的家伙,就算是娶了自己的妹妹,又有何用。
但普尔又无法无视自己妹妹脸上的笑容。
看着他牵着她的手离开大宅,普尔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杜林,如果你在这里,你是怎么看温斯顿这个家伙的呢。
只可惜,你不在家,想必也无法知道这一切吧。
想到这里,普尔又有些遗憾。
自己弟弟在昨天晚上的表现已经传到了家族中,父亲与母亲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懊悔,但自己的祖母却不止一次的责备过父亲。
柯里昂家族有史以来最失败的一次投资,说的似乎就是父亲曾经的选择。
这一点普尔也无法辩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弟弟是那么的优秀,优秀的甚至让普尔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普尔曾经天真的以为,等弟弟再年长几岁,到时候找一个机会再与他相认,虽然柯里昂家族只是伯爵,虽然家族无法给他任何分润,但父亲与母亲的承认,总比让自己的弟弟就这么独身一人要好。
我真的太天真了。
普尔在今天也不止一次的这么批驳自己。
弟弟会承认这个家吗。
肯定不会吧,从记事起,他就没有父母的关爱,一个人在卢布林,被艾尔什家族的老管家与仆人们照顾着长大,公爵好大孙的名头听起来好,但事实上呢。
普尔了解过自己的弟弟。
他有一个盟友,但为了这个太过优秀的盟友,他被排挤,被针对,甚至被赶出了卢布林。
普尔不止一次担心自己的弟弟就此沉沦。
但他没有想到,弟弟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给了那些对手如此沉重的一击。
他觉醒了烛龙的血脉,比血脉之力,东土幻想种从根源上来说甚至要比银龙还要强大——银龙做为黄金之民,在传说故事中甚至只不过是幻想种的下属,更不要提做为白银之民的草原精灵。
而在北方王国,他用他在艺术方面的超凡见解征服了矮人之神与原初造物主。
相比起妹妹的银龙血脉与弟弟的烛龙血脉,普尔很遗憾的发现,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才是最弱小的那个。
做为兄长,我真的是太失败了。
带着这样的遗憾,普尔回到了桌前。
杰森阁下的报告,他抄录了很多,越抄录,普尔就觉得这片大地越发的需要人们站出来改变一切。
在哥本哈根之外,自由农的比例从第一公社时代的接近百分百到如今每一千名农夫中有接近九成都是农奴。
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这代表着土地的兼并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数值,杰森阁下回首历史,发现西陆历史上的每一次内战,每一次暴动,每一次改天换地都是因为数值达到了临界点。
土地兼并达到极点,王室,贵族,无数这样的大小地主控制着王国每一片土地。
阶级流动性消失,农奴的孩子生来就是农奴,永世不得翻身,他们是地主的奴隶,所收获的一切都不归他们所有,一年到头所收获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在丰收的年份,他们还不至于有饿死的风险。
但是在灾年,那些年长的农奴几乎都会被淘汰。
杰森阁下在书里没有使用死亡,也没有使用去世,而是使用了淘汰这个词。这让生命的逝去变得毫无价值,仿佛比鸿毛还要轻,仿佛比牲畜还要廉价。
普尔第一次看到这个词能够如此使用的时候……流过眼泪。
因为这个词太过于的轻贱生灵。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流的泪水没有丝毫作用。
而现在,杰森阁下更惊恐的发现一个数值。
那就是城市中那些基层市民的失业率也已经开始急剧攀升,工业化——这个新名词让企业家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使用最少的员工来办成最大的事业。
杰森阁下在书的最后扪心自问,到底是什么让这样的悲剧在名为历史的舞台上重复上演,他不知道。
柯里昂家族的好大儿,也无法理解这一切。
连杰森阁下这样的贤者都无法搞明白的事情,普尔又如何才能明白。
可惜,如果好朋友法比安·艾耶和罗宾·肖瓦尔在的话,一定能与自己讨论一下。
但问题是,两个好朋友已经离去。
为了不说出任何人的名字,在秘密警察的黑狱中受尽酷刑的法比安·艾耶绝食而死。
而罗宾·肖瓦尔呢,他死在了王室刺客对进步青年演讲的一次针对性的暗杀,一颗子弹打在他的胸口,穿透了他的心脏,这个年轻的半身人连遗言都没有能够留下。
这个时代就像是自己的弟弟在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样,欲望不息,斗争不止。
罗宾死在了罗伯特·瓦尔特陛下次子所控制的刺客组织的枪下。
长子控制着秘密警察逮捕了法比安和他的同伴。
这两位王子都想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展现自己的才能,都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的父亲,他才是瓦尔特家族得以延续的保证。
真的是死到临头还想垂死挣扎。
想到这里,普尔笑了笑。
他看向了眼前的日历。
他们天真的以为,瓦尔特家族的统治能够维持到永久。
怎么可能呢,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永恒。
以前不可能有。
现在不可能有。
以后更不可能有。
正因为如此,公社倒下了。
正因为如此,王国复辟了。
正因为如此,命运又一次推动生命来到了十字路口。
普尔坚信,正义将再一次获得胜利。也许这次胜利会和上一次那样短暂,也许会比上一次还要短暂。
但只要胜利过,只要存在过,就会让后来人心生向往。
这就是北方主义存在的意义。
就像是法比安·艾耶常说的那样。
普尔,你知道吗,在卢布林,我有一个好朋友,他说,生命如长夜,黎明即终点。
是啊,我的朋友,你迎来了你的黎明,留下我们在这长夜中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