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去世的时候,唯有六个人在意了这个事情,但却并不是为周赧王的故去而感觉到伤心。
他们反而是在谋划另外一件事情。
瓜分邦周的最后一块领土,消灭这個可以在“大义”上站在所有王头顶的“小国”。
是的。
对于现在的列国来说,周早已经是沦为了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小国了。
当然.....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拿到周天子手中所占据的那一“九鼎”,列国之间的纷争从当初九鼎被瓜分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变成了“大义”与“名”的战争。
谁能够聚齐“九鼎”,或许就能够获得那最后的一块拼图.....
这并不是说“九鼎”能够增强国力,它的代表意义其实更强一些,象征着“天命”所归。
在这个时代,人们还是非常相信“天命”这件事情的,尤其是其中所代表着的含义。
越有高才的人,越相信天命。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再次爆发了.....
秦、赵、魏、燕、四国都参与了这一次的争斗,前些日子还好的要命一起瓜分三国的这四个国家,转瞬间便因为利益争斗在了一起。
余下的三国都在看着这个热闹。
在经历了之前的战争之后,这三国已然元气大伤,只想着恢复自己的力量,从而抵御那些意图让他们亡国的人了。
战争并没有持续很久。
最先出局的是魏国,魏王虽然有雄心壮志,但在前次的战争中已经损耗了太多,魏国不比其余三国。
燕国有乐毅,赵国有廉颇,而秦国则是有司马错、赢疾、陈瞻、白起等一众大将。
战争的胜利毫无疑问落在了秦国的身上,即便在战争的后期,燕国与赵国联合在一起,乐毅和廉颇联手也是一样。
秦王得到了第三尊“九鼎”。
各国的史官们都在纷纷感慨,这是秦国天命所归,而秦国得到的天命是从商鞅而开始,到了陈野执政的时期达到了巅峰,这是商君和陈氏所带来的天命啊!
当这个流言出现的时候,陈慎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紧张与感慨。
这一日终究到了。
史官们的言论虽然是自由的,但放纵他们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是那个高高的端坐在王座之上的人。
嬴稷。
.......
文安君府
陈氏第二代所有人都汇聚在了文安君府,因为他们都察觉到了国内的形势涌动。
陈安半躺在地上,脸上带着平和随意,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陈慎坐在那里,望着坐在大殿中的自己的诸位兄弟,脸上的神情更加的肃穆了:“王上对陈氏的怀疑,更重了。”
陈瞻淡淡一笑只是说道:“不是怀疑,是防备。”
他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轻声的感慨:“不过这不能怪王上,陈氏手中的权利太大了,且把持秦国的时间太长了。”
“从父亲那个时候开始,陈氏已经历经了三个王了。”
“迄今为止,秦国内没有贵族势力能够比得过陈氏,陈氏已然成了当年秦律所斩的那种“老贵族”,而你我兄弟三人,则是占据了这个国家最顶端的位置。”
陈瞻自嘲的说道:“三公三师啊,瞧着多么高的名头。”
“但仔细说来,百官之首是兄长你,武将之首是我,甚至就连四哥都占据了一个“秦王师”的名头。”
他指了指半躺在那里,懒散无比的陈安说道:“甚至就连三哥,王上都给了他一个上卿的位置,让他能够自在这么多年。”
“除却二哥之外,陈氏的第二代哪一个被王上漏掉了?”
陈安撇了撇嘴:“五弟,你这话说的。”
“三哥我也没有很差劲吧?怎么落在你的嘴里,给三哥我一个位置就这么不对?”
陈瞻瞥了一眼陈安一眼:“三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陈慎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之前所计划的那些事情,要加快速度了。”
他的眼眸中带着一抹深沉,声音略带沙哑:“我们要在事情发生之前,完成那个事情,如此才能完全的保全陈氏。”
“这是我们一定要做的。”
“父亲将陈氏交到我们的手里,不是让陈氏随着王上的猜疑而更改的。”
陈慎默默的闭了一下眼睛,手抚摸着腰间的玉佩。
而此时,陈守开口了,声音同样沙哑,脸上带着些许的疲惫和茫然。
嬴稷是他的弟子,是他寄托了许多感情的弟子。
面前的众人是他的兄弟,脚下的土地是他的家,如今他的家他的家人,与他的弟子争斗了起来.....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兄,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事情难道就没有转机了么?”
陈慎略微有些犹豫,片刻后说道:“或许吧.....”
他打起精神,笑着:“或许事情并没有坏到我们想的那一步呢?若是那样,我们便继续留在这里,若是事情有不可为,我们便回到封地就是了。”
这个时代的封地与后世的封地还不同。
“封君”的“封地”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除非你要与这个“封君”撕破脸,否则即便是王上也不能够随意的进入他人的封地。
封地就相当于是一个小小的国家了。
这与后世的某些豪强大族有最关键的区别,那就是封君有着很高的独立性和“正义性”。
陈瞻看着陈慎说道:“话说回来,二哥在封地还好么?”
他们两个在因军功封侯的时候也好,封君的时候也罢,都没有重新选择封地,而是请求将他们的封地与父亲的封地相连。
而许多年前,他们的二哥,陈野的第二个孩子就请求回到封地中了。
封地不能够没有陈氏的人在,但陈氏当时并没有太多的“主人”可以管辖那里。
本身是由五个兄弟抽签前往的,但陈野的第二个孩子“陈靖”却是主动表示,愿意离开繁华热闹的咸阳城,前往“官渡”封地去。
如今,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陈慎微微摇头叹气:“二弟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和老三有的一比。”
“只是二弟的性子中带着些“守静平和”,这些年将封地经营的很好,我等即便是离开咸阳城这个权力旋涡,也能够在封地中继续发展的很好。”
他看着一直没有出声的陈守,再次安抚道:“更何况,即便是陈氏要离开咸阳城,离开这权力的漩涡,也不是所有人都要离开的。”
“你何必这么担忧呢?”
陈慎内心做出了决定:“若是离开权力中枢太久,陈氏便会被秦国逐渐的忘记。”
“到了那个时候,陈氏便会逐渐的没落。”
“所以陈氏依旧需要有人留在朝堂之上,且这个人必须能够代表陈氏、且与王上的关系要良好,只有这样王上才不会加深对于陈氏的怀疑。”
陈守有些犹豫:“兄长,不必因为我而考虑这么多的。”
他的神色逐渐的坚定了起来:“若是在家族与弟子中选择一个,我定然会选择家族。”
“我也并非是留恋这咸阳城的富贵。”
陈守环视着坐在这里的众人,轻声道:“我之才能不如大哥和五弟,性格不如二哥和三弟,但我依旧有坚定的信念。”
“若是不可为,便不必为之。”
“这点决断我还是有的。”
陈慎听着陈守的话心中有些感动,陈守在家中一向是较为沉默的那个,又因为年纪小颇受到众多兄弟的照顾,就连最小的陈瞻也因为性格原因看起来比陈守还要“大”,性格比陈守沉稳许多。
如今听着陈守的这一番话,众人都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就连一直站在陈慎旁边的陈昭都有这样的感觉。
毕竟自己的这位四叔性格沉默,较为平和宽仁,他不自觉的就像是看“晚辈”一样了。
也不知道这种心态从何而来。
还没等陈慎感动一会儿,陈安便开口了,他打着哈欠说道:“我说老四啊,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嘿嘿一笑:“肯定是要有人留下的,毕竟若是咱们都离开了咸阳城,咱们那位王上就会开始怀疑陈氏了。”
陈安掐着嗓子说道:“你们为什么全都走了?是不是想要背投他国?是不是想要背叛孤?是不是想要报仇?是不是怨恨了孤?你们一定是这样的想法!”
听着陈安掐着嗓子说的话,众人都没能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就连心情有些低落的陈守也是没忍住笑声,他看着陈安说道:“三哥,你真的是....”
陈慎也是情难自禁的笑了一声,而后说到:“行了,行了,不要做这种失礼的事情了。”
“总之,现在王上在做的事情与我们是不谋而合的,你我都安抚手下的人就是了,实在不行,便将重担转交出去。”
他坐在那里,轻声说道:“我会学习父亲,告病。”
“将手中的事务逐渐的转交给苏秦、张仪他们两个,昭儿也会将“司寇”的事务逐步交给王上较为看重的那个咸阳学宫的学子,至于瞻弟.......”
陈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瞻弟与守弟便不必将手中的事务交出去了,即便是到了最后那一步,五弟和四弟也会留在咸阳城。”
这是一种类似于“质子”的身份。
算是陈氏的投名状。
或许是听出来了陈慎话语中的愧疚和歉意,陈瞻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大哥不必多想,我是自愿留下的。”
他拿着手中的酒爵轻轻抿了一口,而后似乎是觉着不爽利,直接拿起一旁的壶往嘴里倒。
“你知道的,莪性格就这样。”
“武将的归宿便是战死在沙场上,你要是真的让我跟着回官渡,我倒也是不习惯了。”
“更何况,你们走还行,毕竟以王上的心思,可能觉着这些事务谁都能干,对秦国的影响不大。”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略带调侃儿的说道:“我这种天才名将,王上可不会放我走的。”
“毕竟若是投往他国,便是秦国的一个心腹大患了。”
这略带着自夸的语气说出来的,却是令人有些心痛的事实。
陈慎微微闭上了眼睛,没再说什么。
........
夜晚,陈慎独身一身坐在书房中,身后悬挂着陈野曾经送给他的那幅字。
时间逐渐的过去了,一缕清香缓缓飘散而过,陈慎趴在桌子上线入了沉睡中。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陈慎看到的就是几年前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一片“桃花源”,桃花源此时好似正值春天,桃花盛开,些许春风微微一吹拂,一片一片的花瓣落下。
“父亲......”
陈慎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低沉:“陈氏要离开咸阳城了。”
陈野只是笑着说道:“这不是很好么?”
“王多寡恩。”
“能够及时的做出判断,给陈氏留下退路,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何必这么低落?”
陈慎坐在陈野的旁边,脸上带着些许忧伤:“我是担心五弟,若是母亲还在,该有多担心他呢?”
“若是您还在,陈氏或许不用陷入这般的境地了。”
陈野只是摇着手中的扇子:“不必想那么多。”
“即便是我在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结局,陈氏想要绵延千年,日后这样的事情定然要经历许多,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失误”而是难得的“经验”。”
“也不必因为要离开秦国而感到悲伤。”、
“日后在历史的浪潮中,或许陈氏会经历许多这种“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情,陈氏历代的家主要做的仅仅是保全陈氏、保全天下。”
“你要知道,陈氏所图的、所为的,并不是“秦国”,而是天下之人。”
“求的,是问心无愧。”
他点了点那虚幻的“玉佩”:“麒麟玉难道没有让你想清楚这些么?”
陈慎躺在那里,听着父亲的教导,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年幼的时候。
他默默地躺在那里,感受着春风的吹拂。
.........
昭襄王九年冬,天大寒。
章台宫
嬴稷坐在那里,看着陈慎的告病奏疏,脸上带着些许的平和。
他知道陈氏的忠诚,但陈氏所掌握的权力太大了。
突然,嬴稷自嘲的笑了一下。
因为这是他父亲临终前的交代,所以他不得不做。
或许,自古君王多寡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