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者之间的关系,刘彻巧妙的用几个搭桥给彻底的联系了起来。
第一,军功。
这个“桥”是为了让陈氏、卫青、霍去病三者之间有军务之情,世上什么样子的情谊是最难以改变的?
大概便“生死之情”。
一同经历过生死之间的奔跑,他们之间的情谊便是会变得密不可分,就算是有外界的“外力”想要将其拆散,也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人才草木,孰能无情?
这一点情便是被天子用的恰到好处、淋漓尽致,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個棋子一样。
但事实上,天子也并不确定这点情谊是否能够将三人彻底的捆绑住。
因为天子是不相信情的,天子相信的是利益至上。
所以,在这一层浓厚的战友情谊之上,天子再度为三者捆绑了一层密切的联系、用利益将其彻底的捆绑在一起,他们彻底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请看公式。
卫青:卫子夫的弟弟、太子的亲舅舅、自然也就是太子妃的舅舅、霍去病的舅舅。
霍去病:卫青的外甥、自然也是卫子夫的外甥、若是从太子这边论的话,那便是天子货真价实的“兄弟”,他们身上的血脉是有相关性的。太子的身上有二分之一卫氏的血,而霍去病的身上同样有二分之一卫氏的血。
若是论血亲关系,太子的母亲是霍去病的小姨、而霍去病的母亲则是太子的大姨。
这是无法割舍的。
陈去虏:陈氏在军界的代表、同样的........他还是太子妃“陈茗”的“爷爷”。
那这样子算起来,陈去虏也是太子的爷爷.....
他甚至算是当今天子的长辈了。
当然了,辈分肯定是不能算到皇家去的,刘氏的天子即便是再怎么无耻,也不会无耻到这种程度,让自己的儿子认一个外人当大父.....甚至算辈分算到自己的头上.....
但是嘛....
这并不妨碍天子在私底下让“刘据”喊陈去虏一声“大父”,毕竟只要陈茗喊得出口,那太子自然而然也是要跟着喊的。
喊一声大父就能够完全获得陈氏的全部支持的话.....
当今天子甚至都可以喊一声试试。
陈去虏、霍去病、卫青,这三个人纵横交错,背后代表着的其实是两股势力,其一,陈氏,其二,天子。
而如今这三者的关系通过一个“战友情”,一个“太子”为代表的利益,彻底的捆绑在了一起,这也代表着陈氏和刘氏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
至少在皇帝没有改变自己想要立“陈氏女之子”为太子的想法之前,刘氏的利益和陈氏的利益是捆绑的。
..........
元狩三年的春天,大汉的天子亲自迎接从北疆归来的战士们,并且在宫中为他们设宴。
这一场宴会十分宏大,而大汉未来数十年的新贵也在这一场宴会上正式确立了。
卫氏和霍氏一跃成为了大汉之中,仅次于官渡陈氏的大贵族世家,宴会上的人们纷纷举起酒爵,向这两位新的勋贵敬酒,他们渴望得到卫氏以及霍氏的认可。
因为想要得到陈氏的认可,实在是太难了。
陈氏就好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一样,从未垂下他们的目光,去看向除却陈氏以外的人。
在这个已然传承了两百多年的世家身上,无论是长安城的勋贵们,还是这天下的名流们都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私心”,当年陈氏先祖陈野所说的“天下为公”的话语,好似在他们的身上真正的成为了现实。
人们对于陈氏的畏惧和敬仰,就好像是对于那永远伫立在平原之上的泰山一样。
在这场宴会之后,大汉的天子刘彻真正的开始掌握了这座宏伟而又古老帝国的权利,朝堂上的人们开始逐渐的发现了一件事情,那位一直牢牢的占据大汉丞相之位的老人发言的时候开始变少了。
恢弘的未央宫上首,在大汉天子之下的那个位置,放置着一把椅子。
这把椅子的上面经常坐着一个老人。
那是大汉的丞相,陈秋。
时间总是如同岁月红尘一般,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就悄然过去了,天子的威仪愈加盛,而陈秋的威仪则是愈加的寻常。
陈秋缓缓睁开眼睛,身旁传来大汉天子的轻声呼唤。
“老师,老师?”
“已经下朝了,您怎么在这睡着了?”
他看着身旁站着的刘彻,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记忆,他笑了笑站了起来,刘彻搀扶着这位老人,缓慢的朝着大殿外走去。
“咳咳,无忌献上的这个椅子,坐着确实是舒服许多,比跪坐要强多了。”
陈秋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总是喜欢研究这些东西,却是叫人有些担忧,陛下觉着无忌的这些东西可堪大用么?”
刘彻依旧低着头,此时已经不是元狩三年,而是元狩六年了。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陈氏的下一代迅速成长了起来,但成长的方向却与他们所想的都不同,刘彻也能够看出来,这是陈氏想要再一次回归官渡的试探。
他的老师有两个嫡子,其余的庶子倒是不少,但总归不成气候,已经在官渡城中生活。
唯有“陈无实”“陈无忌”两个人得到了磨炼。
陈无实身为陈氏的下一代继承者,自然是继承了安国王的传统,但他与历代安国王不同的是,陈无实是一个集法家、儒家、道家、政治学四个流派于一身的人。
他经常挂在嘴边的是“熔百家与一身而得我道”,这一点让陈秋以及刘彻都十分喜欢。
刘彻尤其喜欢的是陈无实思想中的“百家所长,为君所用”,在陈无实看来,学问便是要为帝王治国所用的,当然,陈无实的根底依旧是“陈氏”,所以在他的思想中,最基础的依旧是“为民”。
而陈无忌则是与他的兄长相反,陈无忌在年幼的时候就表露出来了对墨家的喜爱,与陈氏当初的四脉一同专心研究起了墨家的机关术,成为了不输当年墨子、公输班的能工巧匠。
而陈氏对此也并没有产生什么质疑。
陈秋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赞扬自己的儿子对于机关术的研究,表明若是为了民众所学,那么无论是读书也好、还是研究机关术也好,只要是适合自己的道路,那么陈氏就会支持。
在最开始的时候,大汉建立之后天下人本来是慢慢淡忘了墨家以及公输家,因为这并不利于君王的统治。
帝王们总是觉着这些人苦心研究机关术,或者“工匠”之流,就会丧失对于君王的忠诚,而他们总是想要底下的人对自己多多忠诚的。
自高皇帝时期开始,社会的风气就慢慢的有了变化。
人们开始更加倾向于读书、变成一个空口谈论国事的“政治学问家”,这种变化在文皇帝时期达到了巅峰,但陈氏对此总是用一种辩证的思维去看。
这样的风气的确能够让大汉在最初的时候变得安定下来,人们不再学习墨家的学问、不再研究公输家的学问,只研究政治学以及儒家的学问,他们骨子里的血脉就会变成“忠君”的思想。
天下之所以动荡、春秋战国、甚至是秦朝的时候,为什么天下的游侠那么多?
天下的游侠儿多是什么学脉呢?
大多数都是墨家,因为墨家的骨子里或许都是充斥着激荡的血脉,他们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这对于法治的安顿却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如果天下的事情都有人“拔刀相助”了,那么还要法律有什么作用呢?
所以,即便陈氏对于这种风气十分不喜欢,之前的几任陈氏家主也未曾对此有什么多余的看法,更加没有公开表露出对于这个风气的厌恶。
当时间来到武皇帝时期的时候,当陈秋的子嗣中出现的一个真的热爱墨家,并且以墨家的机关术做出了多种利国利民事务的时候,陈秋就明白了。
一个合适的时机已经到来。
所以,在过去的三年里,陈秋多次鼓舞自己的儿子,让陈无忌不必担忧天下的流言,而能够专心的研究这些事情。
陈无忌也没有辜负陈秋的期待,研制出来了多种有利于民生的事物,而椅子则是在陈无忌看到自己父亲因为多年跪坐而导致的腰痛后,研究出来的。
刘彻将思绪都收拢回来,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刚登基的孩子了。
他变得内敛而富有帝王的智慧,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抓到了这件事情的本质。
“朕也觉着无忌的这些东西有很大的作用。”
天子夸耀着陈无忌的功劳:“尤其是这个椅子,无忌因为担忧您的身体而研究出来了这个东西,这东西也的确是改善了您的身体。”
“这样的孝心,乃是最为珍贵的东西啊。”
“大汉以孝治国,朕觉着以此来举无忌为孝廉,而后入少府为官,是绝对没有任何错漏的事情。”
陈秋微微皱起眉头,他的身体开始垂垂老矣,脑子也变得时而僵硬,所以他不是很喜欢在这个时候与天子动脑筋,玩一些政治的委婉了。
他叹了口气问道:“陛下觉得,无忌为官只能够通过举孝廉这种途径么?”
“在我看来,无忌的孝心固然弥足可贵,但是他所制造出来的耕作的犁、纺织用的织布机等物,则是更加弥足珍贵的。”
“大汉因为新制作出来的犁而比往年获得了多数倍的粮食,也因为这织布机等物而变得更加富足,现在天下的黔首们家家户户都开始使用这些工匠的产物。”
“难道这不是更加适合成为无忌入朝为官的理由么?”
陈秋浑浊的双眸看向刘彻,他的手握住了刘彻的手,声音中带着些许暮气:“陛下啊,您要将自己的眼界放长远,这天下都是您的子民。”
“除却您之外,没有其余的人应该凌驾于另外的人之上,更不应该有一个阶级超越了其他的阶级。”
他的声音如同暮年的战鼓一样,但却落进了刘彻的心间里,而刘彻也自然知道陈秋所说的话语是对的,他只是无奈的叹息说道:“老师,非是朕不愿意。”
刘彻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此时的陈秋已经明白了。
他大笑着说道:“我知道陛下所担忧的是什么,但那些又何必去担忧呢?无实这个孩子,虽然经常讲究所谓的“熔炼百家”,但他的思想、他的人、他的学脉却都是出自于陈氏的。”
“既然他的骨子里依旧是陈氏之人,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必定是首先为了黔首。”
“所以,他的思想陈氏也不会反对。”
陈秋看向刘彻,眉宇中带着几分笑意:“你们这几年所做的事情,我也都知晓。”
他轻咳几声:“陛下,想要做的事情,便放心的去做吧,有老臣在这里,您还惧怕什么呢?”
“陈氏的人,哪怕已经年迈,也依旧能够为您举起手中的长剑而征战。”
陈秋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慷慨,这一刻他仿佛是从方才那个暮年的老人变成了当年依旧年轻的他:“陛下,趁着老臣还活着,趁着老臣尚且能够为您、为大汉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放开了手脚去做吧。”
“臣会去拜访朝中其他的几位老臣,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刘彻的眼睛中瞬间爆发出了一阵精光,他低下头,看着陈秋说道:“多谢老师。”
事实上,对于这些风气,与陈无实有所沟通交流的刘彻早已经是想要改变了,但他却一直没有办法,因为越是掌握了足够的权利、越是距离至高无上没有人能够反驳的那个位置走一步,他就开始变得越胆小。
一无所有的人不怕失去,但是身怀巨宝的人会担忧自己一旦失去生命,就会失去一切。
此时,有了陈秋的保证后,刘彻终于可以去大胆的迈出那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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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六年,天子与陈公论。
陈公曰:“世之匠者,言之所物”
天子慨然而赞,然举开世候之名为孝。
陈公再问曰:“孝之可举,莫乎匠者不可耶?”
“臣民者为陛下之臣,不可逾之而令人越之。”——《汉书·陈世家·其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