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神色中带着莫名的唏嘘,他已经许久没有和刘备在一起这么喝酒了。
他沉默的看向刘备,只是淡淡的开口说道:“皇叔今日找我何事?”
曹操略微有些嘲讽的人语气中带着些晦涩的关切,依照他们这些年之间的对立状态来看,若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刘备应当是不会来找自己的才对。
刘备没有在意曹操的语气,只是淡淡的将酒壶中的温酒倾泻而出。
他端起酒杯轻声说道:“安国王府来了信,说安国王的身体恐怕很难坚持到今岁的冬日了。”
很难坚持到今岁的冬日?
曹操挑眉:“哦?真的假的?该不会是你和安国王联手给我做的局吧?”
刘备看着曹操一脸的一言难尽:“安国王若是想要收拾你,还用给你做局?”
“一句话下来,你这个脑袋大概也就要从你的脖子被拿下来了。”
曹操笑着摇头而笑:“这话虽然说的不中听,但说的倒是挺正确的。”
他长叹一口气,终于是有了一种莫名的悲戚之色。
“此时大汉风雨飘摇,而安国王殿下在这个时候崩殂,真不知道会对天下造成什么样子的影响啊。”
他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太平道、五斗米教如何了?有什么新的动作么?”
关于民间的这两个教派势力,实则朝堂的人大多数都是知道的,他们尤其是关注太平道的张角,毕竟当初张角创建太平道的时候,打着的是“南华老仙”的弟子,并且自己得到了“得道帝君”的点醒。
这等同于告诉世人,他和陈氏或许有一些暗中的联系。
而之后,陈氏对于此人的说法竟然没有进行明显的反对,这让刘备和曹操都开始担忧起来,担忧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太平道的背后真的站着陈氏,那么陈氏想要干什么?
曹操和刘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担忧。
但他们两个的担忧还不一样。
刘备的担忧是因为他在害怕,害怕太平道的背后有陈氏的支持,而陈氏的这個行为是默认了太平道日后的谋逆而取代刘氏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他害怕大汉被推翻。
曹操的担忧与刘备差不多,他同样也担心大汉被推翻,但曹操与刘备不同的是,他在思考自己不当这个大汉忠臣的可能性。
毕竟,如果陈氏和刘氏翻脸了,那么陈氏嬴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
这个念头只是转瞬间就消失在他的脑海中,此时的曹操事实还是一名真正的大汉忠臣,他是不可能看着大汉倒下的。
他想要救大汉于危难之间。
他想要名留青史,做如同当年陈冲那般挽狂澜于危倒的人。
事实,曹操最大的“偶像”便是陈冲、刘秀这般的人。
刘备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看向了曹操:“东临去了张角的身旁,这些时日好像跟着张角一起在游历天下。”
他沉默的说道:“我其实能够理解安国王的做法,毕竟如今的天下的确是太过于腐朽而沉暮了,安国王想要让东临感受一下百姓们的生活,想要让东临看到大汉底层的百姓,这并不算过分。”
“只是。”
说到这里,刘备陷入了沉默。
而曹操则是嘲讽的笑了一声:“只是,你很害怕看到了人世间苦难的东临,最后会选择一条你所不想要看见的道路吧”
“玄德啊。”
曹操的声音中带着些恨铁不成钢之色:“其实不只是东临,就算是我也不明白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伱不知道现在的百姓们过着怎么样子的生活么?”
“你不知道当今的这位天子比其他的父亲来说,其实更加的昏庸无能么?”
曹操的声音中其实已经蕴藏着许多的愤怒了,因为事实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
这也是两个人、或者说他们三个人最大的分歧,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三人很少再像是当年一样在一起聊天、喝酒的原因。
人、或者说男人,在喝醉之后能够聊的事情其实就那么多。
女人、天下局势、以及自己心中对于家国大事的想法。
但话不投机半句多,三个人的坚持是不同的。
刘备认为那毕竟是天子,即便是再怎么昏庸,他们这些作为臣子的也只能够尽一些劝诫的职责,实在不行也可以当个权臣,只要能够稳固大汉就可以了。
而曹操则是认为,天子现在混用无能,比起来灵帝更加的肆无忌惮并且当今天子比他的父亲更加的聪明、狡诈,这样的一个聪明的、拥有大义的天子若是不能够及时掰正,那么日后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好下场。
至于陈朱楼?
陈朱楼每次都是默默的喝酒,但无论是刘备还是曹操都能够看出来,陈朱楼想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寻常的、安宁的日子。
便是那种可以吃饭、辛辛苦苦一整年后,可以养活自己以及自己家人的那种普通寻常的天下。
他不在意到底是谁当皇帝。
刘备沉默的坐在那里,他想到先帝临终前的寄托,眉宇中带着几分的疲惫和无力。
曹操看着他说道:“你知道小皇帝最近在做些什么?”
“他秘密的召见了何进以及董承、伏完等人,玄德,你该不会猜不到他们中间谈论了什么事情,进行了什么密谋吧?”
刘备依旧不置一词。
而曹操只是冷笑一声,他坐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的将酒饮尽。
刘备叹了口气。
事实,在新帝即位的那一年,曹操并不是这样的。
陈朱楼也并不是这样的。
一切的变化的根源都在于新帝刘辩。
那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一个很有野心的、贪婪的人。
刘备不知道该用怎么样子的形容词去形容刘辩,因为总感觉所有的词汇在刘辩的身似乎都十分不恰当。
你说刘辩很聪明,但他天真到以为依靠董承、伏完、以及何进等人就能够搬倒如今伫立在朝堂的三座大山刘备、陈氏、以及曹操。
你说刘辩很愚蠢?但他聪明到可以拉拢朝堂的臣子,甚至是许多大儒,刘备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老师甚至都开始摇摆不定,以为他和曹操密谋,想要在安国王病逝之后把持朝政了。
你说刘辩贪婪?但他可以大方到将许多权力许诺给这几个人,让这几个人心甘情愿的咬着鱼饵,与他们两个人为敌。
你说刘辩不贪婪?可他却想要所有的权力,想当他那位不知道多少代之前的先祖“刘彻”,做一个掌管朝纲,一个眼神就可以废掉丞相的皇帝。
刘辩是一个矛盾集合体。
最重要的是,刘辩是一个心里什么都没有的人。
他不在乎百姓,不在乎天下,不在乎所有的一切,他只想要疯狂的将权力全部抓在自己的手里,然后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可即便是当年的武皇帝也不是这般的啊,当年的武皇帝之谋略,天下间有几个人能够媲美呢?
刘备再次叹了口气,怀疑起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否是正确的。
看着刘备的沉默,曹操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嘲讽。
事实他也知道刘备的难处,这两年来刘备并不是没有劝诫过天子,但天子完全是一副当面我乖乖听话,背地里我继续搞小动作的态度。
曹操站了起来,看着刘备说道:“玄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昔年光武皇帝将大汉从危倒之中救出来,大汉已然四百年了,难道你想要让四百年的大汉就这样子倒下么?”
“你也是高皇帝的子嗣,这是当年经过先皇所亲口承认的事情,你是这大汉的皇叔。”
“你若是愿意”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备瞬间站了起来,他与曹操对视,脸带着沉肃之色:“孟德,不必再说了。”
“先皇待我有知遇之恩,若不是先皇,我如今还不知道身在何处。”
“我是绝对不会做出如此之事的!”
曹操不止一次的提议过,让刘备以皇叔的身份接受天子的“禅让”。
一来,刘备的确是刘氏血脉,这一点经过先皇亲口承认,哪怕是当今天子否认也没有任何作用。
二来,刘备的脑子和治国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若是他能够登大位,或许能够为大汉再延续数百年的国运。
这一点曹操其实也和安国王、陈泽熙商议过,两人的态度都很一致,那就是承认刘备的身份以及能力,若刘备真的想要位登基,陈氏会站在刘备这边。
但目前来说,最大的困境就是刘备自己不愿意。
他觉着自己是汉室宗亲,怎么能够趁人之危呢?这世的皇室宗亲、甚至是皇叔多了去了,他怎么能够抢夺刘氏嫡系的皇位呢?
他愿意当一个拯救大汉的权臣,但他绝对不能够容忍自己成为大汉的天子。
因为对于刘备来说,接受禅让,成为大汉的天子,无异于谋逆。
他不愿意如此做。
曹操看着刘备离去的背影,脸的神情中带着些许疲惫和无奈。
他抬起头看着苍天,有些无力的说道:“大汉啊。”
“还有能够被拯救的可能么?”
安国王府
陈泽熙执子落在天元处,而后打了个哈欠:“我说叔父,您觉得玄德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和孟德的想法,然后成为大汉天子呢?”
他挠了挠头:“我觉着,如果玄德成了天子,那对于现在大汉来讲可以说是一剂续命的良药了。”
“至少能再给大汉续百年的寿命吧?”
陈成己咳嗽了几声后,脸带着感慨的说道:“玄德为人方正,有古君子之风,他不愿意趁着这个时机位,也是因为先皇的知遇之恩吧。”
“况且”
陈成己笑了笑:“如今的大汉,即便是玄德来,恐怕也没有办法续百年的命数吧?”
他的目光看向远方:“就像是一棵大树,他的枝叶如果出现了问题,那只能够说是小问题,只要将腐败的枝叶全部减去之后就可以再次恢复健康了。”
“可如果是大树的根部发生了腐烂,那么问题就十分难以解决了,但也并非没有办法,只要将大树从根部挖出,之后将腐烂的根部给减除、之后对症治疗,也能够令树木重新焕发生机。”
陈成己的声音平淡而又悠然,但其中带着的深意却让人听着便觉着心中无奈。
“可是,若是一棵大树从枝叶到根部,甚至是到整个内核全部腐烂了呢?”
“那便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拯救了。”
他闭眼睛:“如今的大汉便是如此,从枝叶到根部,再到树心全部腐烂了,这样的大汉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拯救他呢?”
陈成己落下一子,而后感慨的说道:“给朱楼去信吧。”
“我的身体怕就是这几个月的功夫了。”
“他必须在我死之前赶回来,否则大汉恐怕等不到朱楼想通的那个时候了。”
陈泽熙的脸划过一抹哀伤后,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我会即刻去信给东临,请他尽快回来。”
陈成己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遥遥的望着外面那湛蓝澄净的天空。
时光悠悠,千古兴亡。
汉中郡
陈朱楼接到黑冰台的密信之后,整个人的神色都显得更加的疲惫与迷茫。
在过去的近一年时间里,他随着张角在天下游历,也真正的见到了那些百姓们的生活。
即便是有他的父亲安国王在,即便是有玄德、孟德两个人在,百姓的生活依旧苦不堪言,甚至这比起来从前还已经是较好了的。
而在观察当中,陈朱楼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大汉从到下,从里到外,全部腐烂不堪。
若是想要救大汉,那么唯有将这一切全部推翻,重新建立才可以。
可
动荡之下,难道天下百姓就不苦了么?
战争到来之后,苦的依旧是百姓。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寻常的老头子,低声道:“我父亲的身体不太好了,我要回去了。”
张角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好了,去吧去吧。”
陈朱楼同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在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边,看着张角的身影。
他默默的注视着这个破烂而又腐朽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