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四周一时寂静，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旁的什么也听不到。

半晌，才传出姚班头僵直的声音：

“大人，那，那是妖，妖怪吗？”

王常即便出身世家，但这样的景象也只是在志怪小说中听过，真正的见到这也是第一次。

他用从未有过的干涩声音喃喃说：“是吧。”语气平淡，恍若未闻。

空中透过的金光越来越多，王常重重吐了一口气，深深看向红狐狸离去的方向。

“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语气平淡，但其中藏着掩饰不住的锋锐，姚班头等人原还在震惊中，猛然一听，立刻回过神来，这位县令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的身家性命在人家手中，虽然第一次见识到妖怪的存在，但神智还算清醒，知道那不是自己所能接触的。

“快走吧，大家应是都饿了，我们先去靠山屯吃点东西再回县城。”

王常抬脚离开，其他人忙跟了上去。

人多口杂，虽然王常下了封口令，不许外传，但人类的本质之一便是炫耀、八卦，之后某天一个衙役同别人喝酒时无意中提到此事，第二天便不知为何摔断了胳膊，退出衙门，连带着当日喝酒之人一同举家搬往别处，再没了消息，生死不知。

其他人见如此情况，哪里还不知是县令的手段，纷纷心中一凛，炫耀也是要有命在的，立刻将此事埋在心底，真的就再没有关于此事的风言风语传出。

……

李元遇到古婆婆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在看到那只皮毛焦黑的红狐狸时，他还有些不敢相信，随着狐狸出声，才认出这真的是古婆婆！

他难以置信的问道：“婆婆，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得变成了这般模样？”

古婆婆眼中流露出悲哀的神色，跳上入云卷，“先回青松观，边走边说。”

一路上，听完古婆婆的遭遇，李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原以为破了劫难就平安了，谁知真正的劫难还在后面。

天意难测。

怪不得古婆婆在青松观大半年，修为明明已至化形境下的巅峰，还能有所进益，却偏偏没有摸到突破的门槛，原来是这般缘故。

“不管怎么说，这一劫难总算是过去了，虽然您受了不少苦，但至少性命保住，也算否极泰来，如今化形有望了吧？”李元安慰着说。

谁知，古婆婆却把头一摇，神色哀伤的说：“难！”

“怎么回事？”

古婆婆道：“你不知，最后一道雷劫正中我身，若是挨实了，怕是早已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了，我之所以如今只是重伤，还算安好，是因为在关键时刻，我以青铜珠挡了一下，因此才活了下来。”

“青铜珠？”

李元想起古婆婆说过，当日在丹霞宫起死回生，全赖此珠。

这青铜珠出自上古战场，当是一件异宝，只在火山附近有所异动，旁的什么异常也无。

“可是有所不妥？”

“雷劫之下，青铜珠粉碎，我被雷电余威波及，昏了过去，最后有意识的时候，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飞进了我体内，但醒来后仔细探查，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古婆婆语气有些担心。

“婆婆若是放心，不若我探查一番？”

“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元伸手搭在它身上，度过去一道法力，在其体内游走一遍，异常没有发现，但惊觉古婆婆体内经脉几乎每一处都有损伤，而且法力所剩无几，才连化形都无法维持。

“婆婆，您的经脉……？”

“雷劫难渡，仅仅是余波就已让我重创，虽然还活着，但想恢复原来的实力不知还不知要多久，唉。”

古婆婆趴在入云卷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面对这种情况，李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安慰道：“婆婆不必忧愁，如今劫难已过，虽有伤势在身，总会有好的那天，慢慢来。”

载着古婆婆一路回了青松观，崔宁见到古婆婆这副模样，大吃一惊，听完缘故后，一面为她度过雷劫高兴，一面又为它如今情况伤心，便将照顾古婆婆的事接过去，精心照料。

古婆婆如今看着很是让人怜惜，蜷缩在崔宁怀中，嘴巴一张一合，笑着出声：“后面这些时日，老身便托大让你照顾了，清风洞那边还须得李道友搪塞过去，莫要让小白它们为我担心。”

它如今的情况，清风洞是决计不能回了，平白让人担心不说，体内的隐患也不能消除，不如跟着李元，他福缘深厚，说不定会有解决的法子。

“婆婆放心，您尽管在这里养伤，其它的有我。”李元一点头，痛快应下。

崔宁抚了抚多出焦黑的皮毛，说道：“之前跟着婆婆您我受益良多，现在正好回报，我定将您照顾的好好的。”

“多谢你们。”

听了他们二人的话，古婆婆点点头，慢慢趴在崔宁胳膊上，像是要好好休息一番，这么多年来一直奔波辛苦，现在终于能什么都不管，好好歇一歇了。

它心绪慢慢放平，同时对李元、崔宁二人大为感激，觉得自己没有结交错人。

古婆婆一事暂落下帷幕，李元仰头盯着空中的阴云看了半晌，脸色很是不好。

虽然有阳光从阴云缝隙中洒落，也不再风吹雨打，看起来只等着乌云散去，便是阳光灿烂了。

但他身怀“祈雨”神通，在这种时候，对于四周的水汽感知格外灵敏，能够清晰感知到空中的水汽非但没有减少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多。

他的感觉没有错，阳光只洒落了半天时间，到了未时，忽的一阵狂风吹来，阴云飘动，将云朵之间的缝隙合上，天地间一片昏暗。

紧接着，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狂风大作，雷鸣轰响，接着就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在地。

又是一场暴雨。

……

这一场暴雨比之前一次来说，雨势小些，但也仅是小了一些，依然是倾盆大雨，并且连绵不尽，一连下了一天一夜都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李元乘着入云卷，在云川县四周转了一圈，所见之处，几乎化作水国，长了一半的庄稼，全部淹在了地里，哪里还能活。

庄稼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庄稼被淹，这一年没有了收成，老百姓哪里还有活路，这雨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人都快没得吃了！

想到这般绝望的境况，有承受能力弱的村人，不禁嚎啕大哭，更有体弱的，在这连日的暴雨中，缺医少药，一命呜呼。

也有不甘心的村民，全然不顾暴雨，拿着铁锹冲到田地里，将田垄划开，把地里的水放出去，但是田垄外面也都是水，甚至水面比田里的还高，没了田垄阻挡，雨水直接倒灌进了田里。

村民把铁锹一扔，一屁股坐倒在地，涕泗横流，只感觉到一阵一阵浓浓的绝望。

这样的情形，不是一个两個，李元所过之处，几乎每一村都能见到，整个云川县都笼罩在一片绝望的情绪之下。

……

王常在县衙中忙的脚不沾地，即便妻子已经怀胎七月，也已经数日不曾回家了。

他一连向安岳府去了七八封信，然而都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他的身份安岳府知府不会不清楚，如今却没有回音，想必自己府城也有了难。

看着蔓延到衙门大堂里的水，他的脸色阴沉的比空中的阴云还要更甚，坐在衙门里，都能够听到外面哭喊嚎啕的灾民。

即便是居住在县城中，也不是万安，有的人家房屋老朽，被这暴雨冲刷浸泡之下已然倒塌，衙役们已经被他派出去，在县城各个方向救灾，整个县城乱成一片。

他绝望的闭上双眼，这是天意，非人力能改。

……

李元绕着云川县飞了一圈，心里沉重无比，虽然救了几个险些遇难的人，但杯水车薪，便将方向调转，去静宁寺寻求法明大师的意见。

他见到法明大师时，其正盘坐在佛堂中，耷拉着眼皮，手中佛珠缓缓转动，口中念念有词。

广海说，他师父枯坐佛堂已有三日，闭门不出，一言不发。

“大师，如今水灾泛滥，该当如何是好？”

法明痛苦的闭上双眼，什么也没说。

见到如此，李元哪里还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其实在来之前他也清楚，大家不过是灵台境修士，面对如此天象，哪里能改。

但是他身为修士，夺天地灵气为己用，还未脱离凡胎肉体，这暴雨对他无碍，但对于成千上万的百姓来说，已然能要了他们的命。

他觉得自己应该尽一份责任。

既然没有直接的办法，那就用笨办法吧，自己一人之力，能救多少是多少。

当下，李元起身正要离开，突然听到远处一声巨响，急忙升到高空，然后就见云川县之北，一道硕大的水浪以铺天盖地之势向南方席卷而去。

在其前方，正是云川县县城！

法明一同飞到空中，一见此景，大惊失色，“渚河决堤了！”

他脸上神色变换，不顾一切的冲到钟楼，猛然敲响青铜大钟，他的声音随着钟声传遍全寺上下。

“所有修行弟子，立刻前往云川县城之北，布下慈悲阵，护卫县城！李观主……”

他转头一看，李元的身影已经只剩下了一个黑点，在他刚说出“渚河决堤”后，就已经冲了出去。

法明让广海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众弟子，留下一件飞行法器，自己同法汉乘着另一件飞行法器，疾驰而去。

就在李元刚飞出不远，就见平阳山方向一道土黄色光芒冲天而起，随后山阳道人的声音传遍整个云川县范围。

“诸位道友，渚河决堤，还请顾念云川县百姓，一同去阻挡洪水！”

山阳道人用的是修行传音，只有修为在身的人才能听到，凡人根本不知。

云川县虽然宗门不多，但来往的散修不少，方才已经听到巨响，此刻听到山阳道人的话，没有犹豫，纷纷向北边而去。

这是大义，岂有不去之理。

李元反应最快，又有飞行法器，第一个到达洪水之前。

沧江是梁州一条大河，一段河道经过安岳府，延伸出一条支流，流经云川县之北，这便是渚河。

渚河原先没有多少水，河道也不宽，本无人在意，但此次暴雨范围广大，不知蔓延多少里，连安岳府一段的沧江水位都暴涨了一截。

暴涨的江水涌入渚河，终于在云川县这一段不堪重负，冲垮了河道，酿成大祸！

洪水携自然之威，汹涌南下，所过之处，无论村庄还是什么，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尽皆被冲垮。

李元赶到时，隐约能看到洪水中剩了半截的房屋，淹死的牲畜，甚至还有随波逐流的尸体。

他一时间目眦欲裂，双手猛的一抬，天地间原本有狂风，但此刻，所有风全都一静。

下一刻，狂风似乎为他所用，自他身周旋转而起，眨眼间，一条几乎要贯穿天地的水龙卷冲天而起，将来势汹汹的洪水直接席卷其中！

洪水趁势而下，力量何其之大，只有李元自持身怀深厚法力，才敢一试。

饶是如此，狂风卷起无数洪水，眨眼间天地间便有了一道水龙卷，他的胸口在这短短刹那间，如遭重击，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那般深厚的法力，直接去了一半。

不过，他战果显著，灭世般的洪水，立刻被遏制住了。

但是，只遏制住还不行，南下的洪水不知多少，李元为了维持水龙卷，只能不断以法力将洪水卷入其中。

水龙卷越来越大，维持的也越来越吃力，早晚有法力耗尽的一天。

远处赶来的众修士，远远感到北方一阵猛烈的法力波动，接着就见到一条水龙卷冲天而起，立刻骇然失色，云川县竟然还有这般实力的修士？！

云川县的百姓们也看到了这一幕，这超脱他们认知的事情，更加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无助的跪求老天爷，放他们一马……

空中数道遁光闪过，法明现出身影，手中一个金钵飞到水龙卷上方，口朝下射出一道金光，水龙卷中的水源源不断的被金钵吸入，李元压力骤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