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水中出来，水面雾气缭绕，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

但此刻上了岸，不经意间看向水面，只见一望无际的浓雾之中，有一个顶天立地般的巨大黑影，上接天际，下伸水底，纵横何止数千丈！

这庞大的身躯隐没在浓雾之中，看不清楚，但一眼看去，汹涌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般袭来，似乎要把人碾压成泥。

静云师太面色一白，一口鲜血喷出。

“快闭眼！”法明大喝一声，接着噗的一下，也吐出一口血来。

静云师太立刻把眼一闭，紧接着身周一松，方才恐怖的压力竟然半点也没有了。

她大大的松了口气，随即疑惑不已，怎得闭眼不看就无事了？

法明在一旁解惑道：“那应当是上古年间的蛮荒巨兽，虽然已死，但残留的尸身万年不灭，对活着的生物极其敏感。

我们眼睛看去，亦是魂灵看去，立刻会激发尸身中残存的意识，便会反击，只要不看，就没事了。”

死去万年的巨兽依然有如此凶威，静云师太心中骇然，虽是安全，但忍不住问道：“你我在此地，即便不看依旧是两个大活人，神魂熠熠，如何会不引起其注意？”

“这里是上古战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法明沉默了会儿，如此说道。

静云师太沉默点头。

二人先是低头转过身子，然后慢慢抬头睁眼，眼前便是岸上的景象了。

入眼的所有东西，都是灰扑扑的，没有任何质感，前方不远是三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只是一座不知被什么利器削成了两半，上半部分山尖斜插地面，另外两座肉眼可见的也有数处破坏，偌大的山体缺了好几块，可谓骇人无比。

法明与静云师太皆是深吸一口气，虽然在进入上古战场之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此地竟然是这般凶险。

上古大能的战场，他们不过是小小的灵台境，来到这里别说找寻机缘了，即便自保都很成问题吧？

静云师太顿时心生退意，犹豫了一下，问道：“法明师兄，此地这般凶险，若力有不逮，不知退路……”

“放心，退路就在方才的水中，沿着原路返回便可。”法明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

“水中？这水广袤无垠，又有……有那個东西，哪里能找寻来路？！”静云师太心思电转，立刻大声说道，脸上先是愕然，而后愤慨，一时怒火冲天。

“来路我已记得，师妹放心，我不会拿我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法明安抚道。

“我知道师妹此刻的心情，可是富贵险中求，我们之前不也做过好几次了吗，怎得这一次就如此恐惧？”

“之前去的什么地方，哪里能和上古战场相提并论！”

在生死面前，静云师太早没了佛家高人的姿态，不过呼喝几句，发泄过后，她也很快冷静了下来。

正如法明所说，他岂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是静宁寺没了法明，正如八岁小儿继任的国家没了顾命大臣，指望法汉治理俗事，将静宁寺发扬光大？

天方夜谭！

她深吸口气，满含歉意道：“师兄见谅，方才失态了。”

然后自嘲一笑，“原以为自己修为不高，但佛法之上还算有几分心得，没想到真的遇事时，平日所念所诵的大德真经半分用处也无，高估自己了。”

“师妹无需如此，生死之前，谁能不怕，所谓人之常情，便是如此了。

自古能看淡生死之人，无一不是大智慧高人，你我不过平凡，就不必给自己徒增烦恼吧。”

法明平和的说着话，让静云师太大为感激，二人略一缓和心绪，向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峰走去。

……

一路走来，算上之前的杀掉的两只，李元总共除掉了五只鬼魂，每一只都奇形怪状，像是多种生物的组合体。

不过杀死了这些，倒是采集了一道玄幽冥气。

此时他深入密林，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灰色树木，一眼望去，什么色彩也无，死寂而苍茫。

李元眉头皱起，心觉不能如此漫无目的的前行，纵身一跃，上了树顶，展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竟然还是无边无际的树木。

他脸色有些难看，随即身子一晃，化作一道清风，顺着林木缝隙穿梭而去。

方才他没有如此，一是因不知道有没有未知的风险，不敢冒进，二是想保存足够的法力来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

不过，他身在看似无边无际的密林中，没有方向，一旦发生什么情况，则危机更加严重，尤其是他身在其中，隐隐感觉到某种未知的压力，当即不再犹豫。

此法是他将风法融会贯通之后，所领悟的运使法门，看似平常，但速度极快，比之一般的神通也不差什么了。

“那是什么？”

李元身化清风，也一直在留意四周，足足行了一刻钟，四周还是一模一样的灰木，他正心惊这片森林中究竟有多大时，突然眼前一花，生生止住脚步。

轻风微晃，显出人的身影来，他手持青冥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

只见在他前方不知多少里之外，有着一棵大树。

这棵大树横跨十数里之地，仿佛巨兽般立在那里，几千人合抱都不止，好似要贯通天地，粗壮的树干一眼望不顶。

在巨树上方，没有杂乱的枝丫，只有顶端硕大的树冠，遮天一般向四周遥遥散开，宛若一把擎天巨伞支撑在天地之间，挡住天，以防止它掉下来。

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大的树？

李元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喉咙上下滚动，只觉喉间上涌来一阵苦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他试探着上前，一步两步来到这棵巨树之下，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一切正常。

那灰色的树干上盘着一个个遒劲有力的枝节，伸手一摸，一股沧桑之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心中一动，采气诀运转起来，不过片刻就采集到了一道“荒寂死气”。

此气一入丹田，瞬间就带来一股荒凉之感，四周所有的灵气，无论欢快游走还是呆滞不动的，在这刹那之间，全都静止不动。

老朽暮气在角落里，微微转过头来，盯着对方在看，可能是在想着怎么还有气比自己还要老一点。

都直接老死了。

“刺啦”一声，惊雷元气就像暴躁的小伙子，雷弧乍裂，噼里啪啦的向四周扩散，一张雷网瞬间将死气裹住。

荒寂死气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任由雷弧在身上跳动。

“我都死了，你还要干什么？”

这时，混元炉微一晃动，四周死气随即散去，雷弧消失，一切回归原状，只是在丹田角落多出一道死气。

这些变化发生在短短片刻之间，李元瞬间洞穿，对这道死气的品质惊奇不已，转而一想，这棵巨树如此之大，不知蕴含多少“荒寂死气”，自己岂不是发财了？

他伸手再碰到树干，但就在手掌刚刚接触到树干的刹那，浑身上下忽的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死意从丹田中瞬间扩散到全身各处，继而脑中跳动着各种死意。

“生活好难啊，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想用力了……”

“眼中一片灰暗，是不是说我的人生一样灰暗，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难受，想哭，为什么先天之炁不让我采啊……真的好难过……”

……

类似的想法在脑中此起彼伏，跌宕而出，咣当一声，青冥剑掉落在地也全然不知，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眉宇间一片死意。

人是由自主意识决定行为的生物，当你主观意识中认为自己死亡，那么机体也会做出相应的反馈，一处处器官将停止运动，继而生理性死亡（注）。

李元慢慢闭上双眼，眼看就要死亡。

但就在这时，他眉心处紫炁漩涡突然一动，一股紫气瞬间从中迸射而出，在泥丸宫中紫气大放，随即竟离开泥丸宫来到从头顶飞出，在空中一个盘旋，化作一柄紫色小剑，直接刺中眼前巨树，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波动从巨树之上散发出来，轰的一下，一股庞然巨力直接将李元推飞出去。

幸好这时李元泥丸宫中紫气弥漫，恢复了意识，双手一挥，一股风力将他托住，慢慢腾飞到半空之中。

那巨力震荡，硬生生激起一道气浪，所过之处，巨树纷纷折断，枝木纷飞，且向远处不断扩散，不知绵延出多少里。

李元骇然失色，不知紫色小剑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够引动巨树如此反应，莫不是先天氤氲紫炁所化？

可是先天氤氲紫炁不是已经被混元炉造化了吗？

还未等他想明白，紧接着就见那巨树之上，忽地鼓起一个个大包，在树干上来回运动，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时而上下左右皆有。

像是有什么人在其中练习绝世拳法，在巨树之上打出一个个拳印。

李元不知这番变化是好是坏，但也能猜出应是那紫色小剑在其中有所动作，或许是与巨树中某种力量在斗争。

他脑中思绪纷飞，抬手召回青冥剑，用力握住剑柄，面色肃然，挥手劈出一道剑气，当的一声，巨树毫发无损，直接将剑气震散。

他心下一叹，没想到自己实力在云川县已然首屈一指，但在这里，却是连一颗树的防御都不能突破，不由黯然。

但很快又斗志萌发，世间他敌不过的人多了，自己还年轻，来日方长！

……

就在这时，那巨树上突然再没大包鼓动，下一刻，紫色小剑从树干中激射而出，没入他眉心处泥丸宫中，紫气漩涡瞬间而动，一股股信息泉涌而出。

刹那间，李元脑袋一沉，风力瞬间消散，直直从空中掉下，幸好他在关键时刻强撑着精神，努力驭使风法，才没有坠落受伤。

脑袋一阵阵发紧、疼痛，好似有人拿大锤一下下重击自己的脑袋，眼前飞动着无数数字，什么“四十”、“八十”之类。

足足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缓过神来，勉强回复正常，但是泥丸宫中神识已然见底，哪怕一个小小的火球也用不出来了。

李元消化吸收了漩涡中散发的信息，心头发苦，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先天之炁是何等珍贵之物，也就只有开天辟地之时才能随意采撷，随着时间流逝，万界演化，先天之炁近乎绝迹，只有在某些特定的事物或地方中才能见到。

那一道先天氤氲紫炁乃是日夜交汇后，天地一日初开时，所诞生的第一道灵气，寓意万物初始，紫气东来，欣欣向荣，岂会只有修正功法，开启泥丸宫和打通经脉此等作用。

更珍贵的，就在泥丸宫中的紫炁漩涡里，其表面作用看似纠正修行路线。但那里蕴藏着先天氤氲紫炁最根本的一道力量，便是方才那道紫色小剑，也叫紫炁飞剑。

紫炁飞剑平日蕴养其中，能够潜移默化的改善泥丸宫和神识的强度，同时也能够在泥丸宫中遇险时，自行出手。

隐藏之深，李元自己都不知晓。

那巨树，单看体型就知其生前力量有多么庞大，如今化作死物，一身死气弥漫，其中数量可想而知。

李元修为尚浅，没有触碰到大道力量，仅在外面感知，巨树一身死气拘束其内，自然什么也感知不到。

故而他没有察觉到其中风险，将自己能做的警惕之举做完，没有发现异常，才采集出一道荒地死气。

这一道死气对于整个巨树中死气的含量来说，九牛一毛，但就这一点小小的变化，引动了整棵大树中最核心的力量，即巨树生前最后一缕残魂。

平静了如此之久，突然变化，虽然极其微小，但也足够异动了。

李元再次触碰时便是那宣泄的地方，无数死气立刻涌如他体内，如若紫炁飞剑不出，他此刻恐怕已经被那残存意识占据身躯，正如广念一般。

当然，有混元炉在，是否危险还未可知。

不过，紫炁飞剑出手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此刻他泥丸宫干涸，怕是要修养几日才能勉强有几分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