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哪有不同意的，少了一个人的口粮，可减轻了自家不少压力，谁不同意可不就成傻子了吗！

一直被生存危机压的喘不过来气的村子，终于多了些笑声。

当晚，赵家饭桌上，赵家三口人和沈平安吃着饭。

今年是灾年，虽然家中不缺粮，但赵有财说未雨绸缪，谁知明年有没有收成，若是收成也不好，岂不是明年也没得吃了，因此他们家也未曾顿顿大米白面，而是以杂粮为主，三不五时改善一下也就是了。

这是他的智慧所在，未雨绸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给村里人看看，自家并没有多少余粮，吃的也是粗茶淡饭，等到活不起的那一天，也别来我家抢东西。

小气和精明多数时候相辅相成。

赵有财虽然小气，但并不是坏人，对家里平白多了个吃白饭的人有点意见，但不多，谁让沈平安只他媳妇沈氏这個姨母可以投靠。

吃着饭，他道：“小李道长总算又教书了，明天你们两个都上山去，小李道长是有本事的人，跟着他多学些东西，等你们启蒙了，再送你们去县城学堂。”

话里话外，都把沈平安算在了里面。

赵小宝吃着饭，早开心的笑起来，“爹不用说我也知道，早盼着这一天了。”

沈平安放下筷子，却道：“姨夫，我不用去，在家里帮着干活……”

“嘿，”赵有财把话截住，冷笑一声：“就你这小身板能做什么？还是盘算着山上一顿饱饭不吃，早留在家里把我吃穷？

再说，之前去的孩子都再去，偏你不去，这是要让村里人戳我脊梁骨啊，留你这小娃娃在家里干活。

要报答我也不用你现在报答，等你学好了，日后自有你报答的时候！”

“我不是……”沈平安忙解释，赵有财吃饱转身走了。

沈氏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安慰道：“你姨夫刀子嘴豆腐心，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的话就是让你只管读书去，旁的不用你管。

我知道你心疼姨母，但平安，你才多大，现在多学一些，等以后和小宝一起去县城读书，以后姨母再等着享你福呢！”

沈平安感受着姨母对他的爱，眼眶不禁红了，重重点头。

赵小宝在一旁却是不管这些，只管自己吃饭，三两下把碗里的杂粮饭扒拉干净，拉着沈平安就往外跑。

“你这孩子，平安还没吃完饭呢！”

“他也吃不进去了，我们去找人复习课业，先生明天定是要提问的……”说着话，人已经跑远了。

“猴孩子……”沈氏说着责怪的话，脸上却满是欣慰。

第二天孩子们起了大早，却等到半上午，在巳初上到青松观。

沈平安早来一步，见过李元后，拜了老君，如之前一样，打扫起道观内外。

李元看着他的身影，眼中目光有些复杂。

等其他孩子都上到山来，等待他们的，果然是检查课业！

听到这个消息后，有的孩子早有准备，信心十足，有的却愁眉苦脸，惊慌失措，有的还心存侥幸，想着若是出题考试，不定还能瞟一眼旁人的答案。

可谁知李元挨个检查，提问各不相同，一时哀嚎不已。

一场检查下来，耗时甚久，让李元对孩子们的情况有了一定的掌握。

一点错误都没有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沈平安，一个是桃花，这二人的性格李元都看在眼里。

沈平安八岁，已知勤奋，懂得读书不易，之前上学时日日回去后都要再次复习，防止遗忘，是努力型。

而桃花年仅六岁，是年纪最小的一批孩子，但天资出众，往往能举一反三，是天赋型。

二人各有长处，但同样出色。

略有错漏的学生占了大多数，还有一个问题都没答上来的，只几人，看他们羞愧的样子，李元也没多说，只道：“沈平安、桃花中午加肉，晚上可带两个馒头回家！”

众孩子一听，齐齐惊呼，这可是灾年，家家户户几乎都几个月没见荤腥了，一听有肉，馋的拼命咽口水。

李元扫过一眼，接着道：“以后每三日抽查一次，每七日考试一次，前三名都有奖励！至少一顿肉，而最后三名，有惩罚！”手中戒尺轻挥，嗖嗖风声让孩子们回忆起之前被戒尺支配的恐惧，瞬间脊背发凉。

虽说读书是孩子自己的事，但他们到底还只有七八岁，懂事，还没有太懂事，大多数人难以克制本性里的贪玩。

故而，李元一手大棒，一手萝卜，有肉在前面吊着，戒尺在后面打着，孩子们哪有不上钩的，刚来第一日，就全身心投入学习中去！

李元很是欣慰。

吃饭时，李元没有再做白米饭，而是以黍稻混合做饭，辅以一菜一汤。

孩子们在家少有吃饱的时候，到了山上，不但能吃饱，还吃的这么好，已经心满意足，哪里会有埋怨。

只是，人生来并不知本性如何，想来是成长中的环境占据了大多数，小小年纪心性扭曲的并非个例。

王小虎上山时还盼着有肉，如今见到只有菜没有肉，虽菜里飘着油花，但总不满足，嘀咕着：“怎么这么抠门，连肉都没有，说什么做好事，就给吃这个……”

沈平安正端过饭菜要到一旁去吃，冷不丁听到这话，眉头皱起看过去。

王小虎一抬头，正与他四目相对，一股锐利的眼神刺向自己，心中一寒，然后看清是谁后才放松下来，气道：

“看什么看，家都没有的人，滚去吃你的饭！”

“你再说一遍。”沈平安把饭放到一旁桌子上，冷着脸道。

“再说一遍又怎么样，怎么着，想打我啊，来啊，切！”王小虎立刻站起来，脸上带着嘲讽。

沈平安紧握着拳头，就要动手。

“怎么回事？”李元这时走过来，“吃饭的时候，这是做什么？”

王小虎抢先道：“他先来挑衅我，要来揍我！”

这边的动静早已传开，引来一众孩子围观。

赵小宝看了两眼，上前道：“他会揍你？你别扯谎了，闷葫芦一个的人还会打人，别是你先惹的他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王小虎一听这话，登时恼了，也不管是谁，直接大叫：“你之前背后怎么说的他，我可都记得，别让我给你抖落出来！”

“呵，你尽管说，”赵小宝一点都不害怕，只笑，“我当着他面也是那样说，你要是能说出个不重样的，我倒敬你是个汉子！”

对这些孩子来说，“汉子”可是一个荣誉般的称号。

但在此时，王小虎涨红了脸，想着平日赵小宝只当自己是个跟班，如今沈平安又来气自己，只觉他们全家都与自己过不去，再忍不住，张口道：

“赵小宝，你……”

“我怎么样？”赵小宝圆滚滚的身子，看着白胖成一团，谁知脾气是个不好的，忽的一生气，倒让王小虎一怕。

他心中想起平日父亲王老三嘱咐自己的话，多和赵小宝亲近亲近，能得不少好处，现在针锋相对起来，本来勃发的怒气登时蔫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左右不是人。

看他这副样子，赵小宝眼里闪过一抹不屑，更看不起他了。

李元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四周的风都是他的耳目，无意探听旁人的秘密，但风送来的话语想听都是能听到的。

之前总知世间人与人之间的多样性，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明明做了好事，偏被人这么说，心也不禁冷了下来。

他平静道：“都散了吧，吃饭。”

孩子们虽然好奇，但先生发话，也都散了。

崔奶奶家的桃花、梅花、杏花三姐妹方才端着碗站在一起凑上来看热闹，散到一旁，桃花远远见李元面色不好，想了想，端着碗跑过来。

“先生，今天的肉好吃得很，您尝一尝。”

李元见她粉团团的一个小姑娘笑着上前，说着这样的话，不禁心中一暖，“你吃吧，这是给你的奖励。”

待到下午，临下学时，李元突然测验一次，考察的正是今日所学，当场出结果。

王小虎经了中午的事，早已没有学习的心思，一下午都面色阴郁的坐在那里，李元都看在眼里，测验之后，果不其然成绩最差。

“小虎，看起来你的心思不在学习上，又看不上这里的饭，想来是有好的出路，明日便不必来了。”

他话语淡淡的，说出的话却不禁让周围孩子都一愣。

先生素来和善，虽然打人手心时凶了些，但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均在那里乖乖坐着，不敢造次。

沈平安听到这话，不禁一愣，原来先生已听到了中午王小虎说的话，心中已安。

王小虎怔愣在了那里，好半天没有说话，全然没想到会有如此结果，面色一点点涨红，再没说的，扭头便走。

李元目送他下山。

他不是圣人，王小虎那般说他，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以直报怨，天经地义。

既然不想读书，那便再不来了。

不必说只是孩子，孩子也不都是好的。

他目光扫过诸多孩子，“今日之事，与君共勉，希望大家能明白，这个书并不是我求你来读的，谁若是连续三次考试最后一名，便不用来上了。”

“是，先生。”

孩子们一齐起身，躬身应答。

……

王小虎下了山，一路上面色红成一片，有当众被退的羞愧，有没有面子的恼怒，更有不稀罕的蔑视。

他胸中满满都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连连冷哼，你既不要我去读书，日后待我功成名就了，也不必后悔。

也幸得李元不知，否则非得狠狠嘲讽一顿不可。

待王小虎回到家，正在切猪草的母亲一愣，“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可是如今下学早了？”

王小虎狠狠瞪了她一眼，吼道：“不用你管！”扭头进了屋，咣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母亲怔愣在院子里，有些难堪，但还是起身，想敲门去问，又想到他方才的样子，转身出了院门，在山路底下等了片刻，才见山上稀稀拉拉的孩子们一同下山。

她抓住一个，问到王小虎今日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了。她才知道，自家孩子没有珍惜这个读书的机会，竟被先生辞退了。

王小虎母亲陈氏面色煞白，身子晃了晃。

如今随着年纪渐长，王小虎吃的越来越多，本想着让他在山上吃一顿饱的，到家里就能少吃些，没想到只去了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立时气冲冲回到家，想要去责问一番。

谁知王小虎气性更大，母子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这些和李元没有关系，他只管教自己的书，谁让自己开心，自己便让他开心，谁不让自己开心，那他也别想好过。

他虽然是做善事，但也是有底线的，做善事不能让自己委曲求全，否则那就成傻子了。

时间疏忽即过，转眼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李元小考两次，大考两次，每一次都是沈平安和桃花争第一、第二名，李溪和赵小宝争第三、第四名，从未变过。

剩下的孩子们根据努力程度或高或低，时有不同，有考到最后一名的，心惊胆战，担心自己同王小虎一样被辞退，便在下一次考试中努力非常，大有进益，暂时还未有人连续得过两次倒数第一。

知耻而后勇，大抵如此。

这一天，沈平安如往常一样早早的上了山，李元之前教他练过养生功，也就是一套简单的拳法，以锻炼自己身躯、五脏为主，便来考教。

沈平安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断过练习，一套拳打下来，中正平和，招式分毫不差，惹得李元欣喜不已。

“你这孩子倒是勤勉，原没想到能打的如此之好，倒是出乎我意料。”

“这是学生分内之事。”

李元看着沈平安，甚是喜爱，勤勉非常而天资也并不很差，心中一动，有了收徒的想法。

只是如今见沈平安年纪还小，便暂未说破，还待考察其心性一二再做打算，不过有了之前王小虎之事，心中已是偏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