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渊送给郭颢的鱼,足足三日,才到了郭颢的手上。
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送鱼的人乃是林兆远心腹‘韩广’。
此刻,郭颢才行至杭州附近,距离苏州,即使快马加鞭,仍旧有半日左右的距离。
杭州码头,水军船只靠岸。
主战船上,郭颢望着饭盒里已经馊味熏天的两盘鱼肉陷入沉思。
身旁,有不少他的亲信,正怒目圆睁,盯着韩广,恨不得要将这个十七八岁,来自代州的少年吞入腹内,
“已经馊掉的鱼,怎么吃?你吃给我看?”
“韩广,嘉佑四年,在代州五台参军,后因武艺不俗,被梁将军举荐至新军,你小子才离开代州多久,竟敢对郭帅不敬?”
“纵然是卫侯爷,也要对郭帅礼敬有加,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不信,这是卫侯爷让你送来的鱼肉,是不是你假传卫侯命令,要挑拨离间卫侯与郭帅之间的关系?”
“...”
代州出身的将领,对卫渊都有一种迷之钦佩。
但他们很清楚,钦佩归钦佩,当下跟谁混,就要帮着谁说话。
倘若此刻来者不是韩广而是卫渊,他们这些人,一句话都不会乱说。
而郭颢来苏州,是真的害怕卫渊会做出一些事情来,所以,他很聪明,带着的都是代州的哥几個,至于外人,那是一个都没带。
就想着,如果身为代州带头大哥的卫渊要责罚自己,来自代州的哥几个,还能帮着说说话。
此刻,郭颢正望着那些已经馊掉的鱼肉怔怔出神着。
韩广不惧那些人的声音,朝着郭颢作揖道:
“郭将军,卫侯爷有令,要让卑职亲眼目睹您将这些鱼肉吃干净,还请郭将军莫要卑职难做。”
闻言,郭颢深深皱起眉头。
其心腹冯行当即怒道:“卫帅不可能下这样的令,这些鱼肉怎能让人吃?要不你吃给我们看?”
向云初附和道:“没错,这些鱼肉,已经馊了几日,要吃你吃。”
韩广沉声道:“此乃卫帅之令。”
冯行直接抓住他的衣领,“别拿卫帅压我,这到底是谁的命令,我等尚且不知,而且,你也不是跟在卫帅身边吧?你的主子,乃是林兆远!”
韩广双眼一寒。
姜随云连忙道:“冯大哥,不可对林将军不敬。”
他们这些代州出身的将领,不仅打心眼里钦佩卫渊,对代州八虎,那也是礼敬有加。
闻言,冯行当即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忍不住冷哼一声。
郭颢盯着韩广,询问道:“卫帅还说什么了?”
后者抱拳道:“卫帅还说,您想吃肉,他就给您吃,能不能吃得下去,吃多少,看您怎么做。”
听到这里,郭颢犹豫片刻,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已经引来苍蝇的鱼肉,当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当即放在嘴里咀嚼起来,甚至还津津有味的说道:
“好吃,真乃人间美味。”
说罢,他又夹了一块红烧鱼块,仅是犹豫片刻,又再次皱着眉头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一些武夫见状,胃里都感到翻江倒海起来。
郭颢艰难吞入腹内后,向韩广说道:“你回去之后告诉卫帅,不日我便抵达苏州。”
“大哥给的肉,即使是馊的,当兄弟的,也没有不吃的道理。”
后者作揖道:“诺。”
他眼睛不离郭颢片刻,直到看到他将那些鱼肉全部吞入腹内之后,才告辞离去。
待他走远了,郭颢才用手指扣着自己的嗓子眼,不停地呕吐起来。
冯行很心疼他,皱着眉头道:“卫帅为何要送来馊掉的鱼肉?您可是为卫帅挡过利刃的啊!”
向云初也是重重一叹道:“当年雁门之战,你用血肉之躯,为卫帅挡住了致命一刀,至今,你胸腹间,仍旧有一道可怖伤痕,每到阴天下雨,便时时作痛,卫帅...卫帅...”
他很想说,卫渊这次做得有些过分了。
但是,最后几个字眼,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
待郭颢吐完以后,旋即用很烈的酒水洗去嘴里残留的,令人作呕的馊味,沉声道:
“大哥给的鱼,纵然是难吃,也得吃。”
“连夜出发前往苏州,不在杭州逗留了。”
从卫渊送来的鱼肉里,他很清楚,卫渊对他的所作所为,失望了。
待他们前往苏州时。
姜随云特意送来一些甜口。
郭颢夸赞了句,“你有心了。”
随后,问道:“你可知,卫帅送我鱼,是何原由?”
姜随云摇头道:“卑职不敢猜测。”
郭颢苦笑道:“卫帅是想说,如果想吃肉的话,大可以告诉他,而不是背地里做这些小动作。”
“如果没有告诉他,就想吃肉,吃得,也只是难以下咽,咽下去,也要吐出来的馊肉。”
姜随云正色道:“郭帅,此时向卫侯认错,还来得及。”
郭颢摇头道:“你不了解我那位大哥,我那个大哥,其力如神,其智如妖,他不会信我,是真的认错了,而我也无错。”
姜随云没有回应。
郭颢继续道:“若不是我舍命要来那些世家商贾的让利,你与诸多兄弟,岂能在江南落户安家?若非我,你娘亲这辈子,都用不上丝绸做得衣裳,若非我,你父亲一生,就只能做个佃户!”
姜随云单膝下跪道:“郭帅对卑职恩同再造,郭帅给卑职的银两财物,卑职一直在妥善保存,未动分毫。”
闻声,郭颢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指着姜随云,大怒道:“你...!”
缓了片刻,他摇头叹息,“罢了,就知你性子是如此,换做旁人,你早就被我杀了,但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你?”
姜随云摇头。
郭颢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你出身代州,你...为我挡过刀!”
他是想说,他也为卫渊挡过刀,无论他做得多么过分,他潜意识里,都不觉得,卫渊会杀他。
“说破了天,我也没错!”
“我赚的是那些世家商贾的钱财,不是我大哥的钱财!”
“我要的利,也只是他们给我大哥利润的半数而已!”
“纵然咱们要了那些利,那些世家商贾,也不会缺短大哥一分一毫,大哥何苦这般待我!”
郭颢越说越激动,最终竟是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瞬间,那桌子就已裂开。
姜随云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以卑职来看,卫帅绝非气您谋取钱财利润一事,而是,您坏了规矩。”
“卫帅来东南时,与那些世家商贾言谈之利润几何,就是定下了一条规矩,将来无论是谁领东南事,都要遵守这条规矩。”
“可您的要利,直接坏了卫帅定下的规矩。”
规矩?
郭颢冷笑连连,“规矩?谁手上有权,有兵,谁就是规矩!”
“你去找东南的百姓问一问,自莪来到东南以后,他们可曾遭过倭寇、强盗洗劫?我带兵戍卫一方,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姜随云反驳道:“您的权大不过卫帅,您的兵,也多不过卫帅,就连您手中的权力,也是卫帅给的,没有卫帅,您至今,都离不开代州那弹丸之地。”
“够了!”郭颢勃然大怒,一脚将姜随云踹倒在地,才算是平息了心中怒火,
“你说的不错,我的一切,都是大哥给的,我可以为大哥去死,去卖命。”
“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这是两码事!”
姜随云起身叹道:“您可知,为何卫帅无论去哪,都会将林将军与陈将军带在身边?”
郭颢直言道:“林兆远最忠心,陈远之最听话。”
姜随云道:“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一条,他们二人,从来都是,卫帅让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从来不会多问,多说,也不会做卫帅不让他们去做的事情。”
郭颢把头一撇,“我不是他们。”
姜随云无话可说。
郭颢再次叹气。
良久,姜随云还是说了句,
“方才我军斥候来报,陈将军此刻就在杭州,您若是担忧苏州之行...与陈将军一道,最为合适。”
“无论如何,有陈将军在,卫帅都会念在兄弟之情,不会对您痛下杀手。”
郭颢内心一惊,他只是想要些钱财而已,局势就已经上升到生死的程度上了?
“来人,快来人,速速去杭州城内请陈远之陈将军!”
郭颢慌了。
他对卫渊,是又钦佩又畏惧。
毕竟,自家里,那个最不听话的弟弟,往往最是害怕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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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牛是奉了卫渊的命令,邀请参与海运生意的各世家商贾领头人前往苏州太湖相聚,说是请他们欣赏江南第一名妓谢玉英的琴艺。
但谁都知道,卫渊这是在将郭颢的军。
唯独陈大牛不知道。
反正,他就负责将卫渊的差事做好,别的不想也没那个脑子想。
谁要是敢不去,他就负责将其绑着过去。
好在,有吴王出面说话,各家商贾也想解决郭颢要利一事,索性都已前往太湖。
陈大牛将任务完成以后,花着吴王的银子,特意在杭州最大的青楼内留宿了一晚。
整整一夜的时间,算是将两名娼妓给折腾坏了。
双腿早没了知觉。
她们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后再见到陈大牛,无论他给多少银两,拒不接客。
此时,他仍旧躺在青楼雅间里的床榻上呼呼大睡。
不多时,一名水军斥候站在雅间外,大声说道:“陈将军,郭帅有请。”
陈大牛不为所动,仍旧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还是那两名因痛苦未能入眠的女子,将陈大牛喊醒。
陈大牛眯着眼,不耐烦道:“哪个郭帅?”
斥候如实直言道:“荡海军都指挥使郭颢,郭帅。”
郭颢?
陈大牛只穿了一身内衣就跳下床开门,看向那斥候,道:“我三哥来了?”
按资排辈,也是按照年龄来算,卫渊排行老大,徐长志第二,郭颢第三。
因此,陈大牛等人都称呼郭颢为‘三哥’。
斥候道:“郭帅正在杭州城外的码头上等着陈将军。”
陈大牛笑呵呵说道:“我那三哥平时聪明的跟猴似的,此番特意差你来寻我,可是有事要求我?亦或者...”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时,才小声道:“他不会又动什么歪心思,想要坑我吧?”
斥候连忙作揖道:“陈将军,您说笑了。”
陈大牛摆手道:“也罢,等我片刻。”
待他穿好衣服离开青楼后。
仍旧躺在床上的那两名女子,听到什么郭颢,郭帅之类的称呼,都是吓了一跳,议论道:
“姐姐,咱们伺候的那位壮汉,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东家指名让你我二人尽心服侍他...想必,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
“...”
这两名女子都是艺伎,平时是只卖艺不卖身。
昨晚破例一同伺候陈大牛,是受他们东家指使。
过了片刻,老鸨来到房间里,看了看凌乱的床上与折腾的不似人样得两名女子,心里也是有些心疼,叹道:
“那汉子也不怜香惜玉...”
两名女子里,有一女子开口询问道:“鸨母,那位壮汉,到底有着什么来头?”
老鸨摇头道:“什么来头我也不知,东家不让我乱打听,只说是咱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我来是告诉你们,无论你们昨夜听那位汉子说了什么,又听到些什么,全当做不知道。”
“这是东家的意思。”
两名女子连连点头,不敢有丝毫违背。
说罢,老鸨又让人端来两碗避子汤,“趁热,喝了吧。”
二女也不敢违背,当即便是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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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郭颢已经在杭州城门外耐心地等候着陈大牛。
远远地,看见他乘坐马车过来时,连忙迎上前去,站在马车外,
“远之,为兄想你啊!”
陈大牛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郭颢,又看了看他身后,狐疑道:
“这儿又没外人,你见俺,为了啥?”
郭颢神情一怔,道:“我来见自家兄弟,还需为了什么?”
陈大牛冷笑道:“你这厮,做错了事,怕被大哥教训,想拉我来当挡箭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