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自问阅人无数,他一眼便看穿了顾甚微同魏长命是他命中最棘手的劫难。
像这种尖刀一般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一阵血雨腥风,绝无安宁之日的。
“北朝风气开放,取士也不拘一格。朝堂之上也有大雍后裔。北朝老皇帝驾崩之时,托孤者有二人,一是国舅南大王,二是枢密使陈瑜伯。这陈瑜伯祖上便是我们大雍来的。”
“我如今的身份,算是陈瑜伯妻子的堂弟。有了这层关系在,我还算得信任。”
朱鹮说着,神情有些复杂地说道,“前不久刚刚升了官,如果非要比较,当是北朝张春庭吧。”
顾甚微听着,亦是有些发懵。
北朝张春庭?
顾甚微心中一千头小毛驴呼啸而过!
怎么办!我的前辈奉命当细作,直接位极人臣,在他国成了一方大佬怎么办?
朱鹮看出了顾甚微的震惊,他摇了摇头,“伴君如伴虎,你尚且年轻,不要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信任眯了眼睛。汴京城之前谁人不说,张大人是官家最信任的人……”
“就说你的父亲顾御带,能做官家贴身侍卫统领的人,该是何等信任,不也一样……”
“是以你不必担心我被这里的富贵迷了眼。我这一生都是大雍人,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成为一个背弃之人。”
顾甚微从朱鹮的慷慨陈词中抬起头来,她有些茫然地摆了摆手,“谁同你说这个。”
“我只在想,不如今夜我同魏长命将那小皇帝和老太后直接给咔嚓了,然后扶你做北朝皇帝。到时候我们哪里需要和谈,整個北朝都直接是大雍的,岂不是……”
朱鹮深吸了一口气,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顾甚微同魏长命是一丘之貉,他们的脑壳里头都有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耶律寻做梦流口水的时候,都没有你这么敢想!你当我们大雍为何拿不回失地,为何屡次都要被北朝掣肘?北朝的铁骑不是吃素的,姓耶律的坐不了皇位,那不是还有姓萧的么?”
“你当兵马大元帅南大王是吃素的?莫要发疯了,耶律禹已经邀请你们去她的喜宴,我便不做额外安排了。”
朱鹮说着,又从自己的袖袋当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来,递给了顾甚微。
“太后一早知晓那个李妍是假的。这是南大王府上的巡防图,你需要注意的是,府上的巡防阵法一共有三种,每日都是随机挑选一种。是以你去了之后,得先确认是甲乙丙哪一种布防。”
“后面有几页,是我写的北朝一些重要大臣之间的关系图。你交给韩时宴,看对和谈有没有帮助。”
朱鹮说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又对顾甚微道,“韩时宴很有本事,刘符很喜欢他,进宫之后在太后跟前帮他美言了不少。别看他只是一个使臣,但刘符是南大王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同萧家沾亲带故,说话远比你们想象中更有分量,要不然的话,二公主也不会交由他带去汴京了。”
顾甚微听着,顿时欢喜起来!
这朱鹮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正想要问一些只有床脚下才能听到的秘事呢!结果朱鹮就给准备好了!
她想着,将那小册子塞入怀中,忍不住问道,“朱鹮大人,你当真不想当皇帝么?”
朱鹮无语地白了顾甚微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就是让我当皇帝,我也没有软甲可以给你!”
完全被看穿了!
顾甚微觉得,那太后当真是慧眼识珠,朱鹮的确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
他不光聪慧,而且阅历丰富,论谋略完全不输她同韩时宴。
朱鹮见事情已经交代完毕,脚尖微微动弹了一下,却又停留了下来,他有些伤感的看了顾甚微一眼,“他日你们回汴京,若是见到翟狄,可能帮我问他一声,为何?”
顾甚微一愣,想起那皇城司内鬼乃是朱鹮曾经的挚友,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回得去,皇城司有拨乱反正的那一日的话。”
朱鹮闻言却是轻轻一笑,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陡然一垮,“要是救不回张大人,我把你同魏长命的脑壳拧掉!”
他说着手指轻轻一动,地面出现了一个坑洞,整个人嗖的落了下去。
顾甚微瞧着,扇了扇鼻子上的灰尘,她扭转头朝着汴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值得么?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吴江在松毛岭下问她的话。
在人们根本就看不见的地方,为了那个重文轻武的无用之君,抛头颅洒热血。
当然是值得的。
不为那人,却是为了那个国与家。
……
王都的夜晚同汴京是不同的热闹。
不是轻歌曼舞,却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街市上闹哄哄的举着火把热舞的喧闹。
那小酒馆里这会儿人满满当当的,牧成是这个名叫羊肠子的小酒馆的常客了,他这人结交广泛平日里最擅长说故事,几乎是夜夜都会来这里一回说上一段,然后就会有那不差钱的主儿,请他酒喝。
“那西夏人可真不是东西,竟是敢在我们北朝玩这等李代桃僵的把戏!也不知从谁哪里借来的胆儿!”
酒馆里的人应着声,一个个的撸起袖子,露出了他们以引为傲的大胳膊肘子,嚷嚷了起来,“真该死啊!”
牧成见状,立即喊道,“可不是么?气得我这酒都上头了!”
“牧先生可不能醉了,先吃盘烤腰子,记在我账上了。”
牧成瞬间就喜笑颜开了,自从昨日他说了耶律寻不举的事之后,愿意给他打赏的金主一下子便多了起来。
他想着,趁着打铁道,“你们听说了么?在我们这附近出了个蟊贼儿,专门偷妇人的裤衩子。昨儿个我还听一个姓孙的阿婆当街叫骂,骂那蟊贼不是个东西,连七十岁老妇的裤衩子都偷!”
偷裤衩子贼他是有所耳闻的,但是那孙阿婆是他编的,不这么说,怎么引起哗然呢!
牧成心中盘算着,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得意!若是今夜那小贼还出来就好了!
他这心思刚落,就听到酒馆外头有人喊道,“抓贼啊!抓贼啊!有人想要偷我阿妹的裤子!给莪打死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这话一出,牧成一阵风一般的蹿了出去!
他不跑到第一个,明日怎么好靠这故事赚吃喝!
他想着,循声看了过去,却是一愣,只见跑在最前头追蟊贼的那三人,竟是大雍人!
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她搂着一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男子,跑得飞起!
从前只见郎背娘,哪里可见娘抱郎!
牧成的眼睛亮了,他抽起一旁挑着的酒旗,拔腿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