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魏无咎和王五等人登上了都督府主舰,水师部队也被调遣就位,周子泰也从桅杆上滑了下来。
白大都督也不啰嗦,顺着旁边的梯子,爬到了都督府主舰的最高处甲板,身边跟着十来个声大嗓粗的亲卫,直接开始了扬帆都督府成立以来最仓促的一次都督训示。
只见白大都督站在船顶上,手扶着边沿,对着众军士说一句,亲卫们转述一句:
“为扬帆都督府和潞安白氏的荣耀而战的将士们,我,白轩,白子昂,都督府新任大都督,对于诸位为都督府和潞安候府所做出的的牺牲,感激不尽。”
“南陆之战,我知道诸位不甘心,你们失去了如父亲一般关怀你们的白老侯爷,也就是我的父亲。各位之中,也多有亲人战殁于南陆。作为一个失去父亲的儿子和不那么合格的都督府军人,各位心中的伤痛和耻辱,我亦感同身受。本督也非常愿意带领诸位杀回南陆,向摩尔·曼斯克那个老贼送上我的战书。”
“要么,我送他去十八层地狱踏青赏景,要么,他送我去地府和阎罗喝茶。男儿得如此,不亦快哉。”
“可是,作为扬帆大都督府的大都督,本督却不能,也不敢这么做。只因为都督府万余健儿的性命和福祉系于本督一念之差。”
“本督少时顽劣,尝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堵过别人的烟囱,也砸过自家的炕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鸟。可是我的父亲,也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白老侯爷,总是告诉本督,说我是潞安候府的继承人,潞安郡几十万子民的衣食住行,得我负责。”
“那时,本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总是想着把自己的责任推给我,然后回去娶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过他的好日子。尽管众所周知,家母离世之后,家父再未续弦。”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南陆惨变,家父身陨,本督只如身遭晴天霹雳,不知所以。当本督今日做了这大都督,众生命运,躬身当之的时候,我明白了家父当年所说的那句话,负民前行,有如泰山之重。”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轩又不由得想起那个总是把他的白须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一脸严肃的老头,想起他那些话语。
此生,恐怕再难相见了。
此时的白子昂,内心中少了几分算计,不免动了真性情。语气之中难免有些哽咽,不得不停下来。
此时日上正中,周边将士之中一声声抽噎的声音不断汇聚到一起。潞安郡本是沿海郡县,土地贫瘠,民风剽悍,常以盗匪为生,不识礼仪。白侯府自大乾开国世代镇守潞安,已有三百余年。
这三百余年里面,潞安白氏厉行法治,打击不法,大兴教化,导民向善。尤其是先都督白炎武,于内,问海求田,向山问舍,为民治产业;于外,清剿海贼,护佑一方,引通海路,广为贸易。再加上白炎武频繁巡视民间,训示吏民,教训民生,于民众多有恩惠。
这众多将士,多是白炎武呕心沥血二十年生聚而来。对于都督府的文武来说,白炎武是有知遇之恩的恩主;而对于都督府的底层将士来说,白老都督,那是感怀效忠的民生父母。
当今日,白老侯爷的独子站在这里,宣示着继承潞安第十二任大都督的时候,众人突然意识到,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侯爷终究去了。
“家父在世时,总是告诫我,这两万余潞安子弟信得过我潞安白氏,为我白氏效命。为父活着时,自然由为父带着他们闯出一条路。为父如果不在,你就要带着他们闯出一条生路。”
“我本以为,车马不快,余生还长,终归还要好久。却不想,转眼间,这个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本督年少智浅,才德更是不及先都督万一。古人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故效仿先贤,求才智于万众,顺民意而集民智,以期同心协力,共求将来。“
“今日召集诸位,是有两件事情宣示。”
“本候,潞安白氏第二十八代嫡系传人,今日起就是扬帆都督府第十二任大都督,自今而后,尔等将效忠本候。此其一也。”
“自今日起,都督府下辖各部,推举护军使人数不等,参与都督府常务会议,以负上下传达之责,并兼拾遗进谏之功。至于人选,听凭众意,推举细则,都督府必有章程。”
当白轩讲到这里,亲军把这句话传出去的时候,各艘船只上,都已经沸腾了,陆陆续续传来了“都护府万年”“侯爷公侯万代”的呼喊声。
或许士兵们不知道这个措施对于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但是这芸芸众生,并非痴傻,自古以来,都是肉食者谋之,何曾有过升斗小民能够参与决策,白大都督对这些底层士兵的尊重,他们自然也能感受的到。
这个时候,白大都督的节操也再次上线了,这种收买人心的最佳时刻,若不动手,必然后悔终生。只见他左手偷偷的在右手腕处的五彩刺青处轻轻一抚。顿时,白黑青赤金五色神光流转,缓缓升上天际。
随着神光的缓缓上升,不断的有兵将看到,所有看到的士兵,都不禁惊呼“圣人”,然后弯腰躬身船上垂听圣训。看到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一眼望去,所有的人都弓着身子。
“至于今日王五等人之事以及今后行止前途,待都督府商议过后,必有方略将通报全军。而今,全军听令。”
“全军,行进队列,方向东北,起航。”
“谨遵令!”当亲军声嘶力竭的喊出“起航”的时候,军士们齐齐呼喊一声,然后各司其职,转变方向,向东北出发。
……
都督府议事舱,一众文武再次坐定。
魏无咎跪在帅案之前,低着头,一言不发。王五、胡老三等九员涉事人员也是垂头耷脑,大气也不敢喘,对于这些底层士兵来说,都督府三百年的余威,还是很有威慑能力的。
白大都督坐在上首,看着下面的一众人等,脑门一阵抽抽,事情的起末已经很清楚了。这个事件还是自己惹得事端,本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运行,亲军放出风声引起军士不满,进而影响军官的立场选择。
没想到除了明面上的镇守司之外,还有其他人潜藏在都督府之内,暗藏不轨,趁着这几个愣头青请愿都督府的时刻,煽动人心,蛊惑军士,差点酿成兵变。
今日这件事情是一个教训,以后行事,要少做行险之事,一定要多留一手后路。梦中九世轮回,圣人传法,也是让自己有点膨胀了,以后一定要引以为戒。
可是,这几个人怎么处置,还真是一个烫手山芋。这些人虽然没有叛乱之心,可是聚众闹事,差点引成大变,按照军法,斩了他们,传首示众也不为过。可是,此事毕竟是因自己而起,诿过他人有点过于下作不说,外面可还有几百“从犯”,在这个人心不稳的时候,一不小心,自己刚刚装神弄鬼收拢起来的军心可就毁于一旦了。
罢了,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此时此刻,也只能和稀泥了。
念及于此,白轩看向下方跪着的几个人,开口说道:“魏将军,此事与你无关,且先起来归位就坐吧。”
魏无咎抬起头来,看向白轩一会儿,双手一抱拳,把头一偏:“谢大都督宽宏,末将治军不严,以致部下做出这等以下犯上的错事,无颜再见大都督,还请大都督将末将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魏无咎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会儿,面色难看的继续说道:
“只是这些兄弟都是都督府和潞安白氏忠心耿耿的壮士,此番是受人蛊惑,才做出如此恶事,并未有对于都督府和大都督半点儿不敬之心,还望大都督看在都督府正值用人之际,及末将为都督府鞍前马后二十多年,略有辛劳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说完,又垂着头颅,一副引颈待戮的姿态。众将见之,心中一急,欲要开口求情,却不知道该说甚言语,聚众闹事,不是小事,必然要有个说法的,此时好像除了杀鸡儆猴再无他法。
后面王五见到这个情景,自己的恩主上司,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孟浪之举,也顾不上对于都督府中枢之地敬畏和拘束,连忙开口:
“大都督容禀,并非是小人忘恩负义,背反都督,实在是小人心中憋屈,想请大都督给小人一个说法。事已至此,皆因小人孟浪而起,与魏将军无干,小人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大都督能释小人之惑,小人虽死无憾。”
“放肆,王五你好大的胆子,你不过一个区区队率,如何敢要大都督给你一个说法?你把这大乾的都督府当做什么了?”
魏无咎本已经死心,只一心求死,没想到这王五如此倔强,直到此时,还敢说什么“要一个说法”,连忙呵斥:“我辈都督府军人,以受命奉令为职,何时有了都督府给你说法的道理?”
“魏将军还请起身就坐,本将军说了,此事与你无干,你且旁观,此事自有本都督定夺,这是军令。”白轩心中明白,军中还有不轨之徒潜藏,杀人是下下之策,因此直接拦住话头,把事情的处置权抢到了手中。
“这……遵命。”魏无咎是传统的军人最看不惯军人抗命,自然不会违抗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