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伸手。
想要去触碰那儿时慈祥的老爹,可那手触碰后,就像水落入湖面,荡起阵阵涟漪。
最后,整个画面都消散不见。
老婆子对此没有意外。
这种情况,她在近段时间一直经历。
那记忆里慈祥的老爹,始终活在她的记忆里,只是以往随着时光流逝被尘封到最深处,但最近因为娘亲的托梦。
那记忆,就如同尘封的盒子被打开,再次充斥整个记忆之中。
特别是老四朱元璋派人前来接她,和她说了老爹还活着时,这股子记忆越发深邃。
“爹啊,您老….真和娘说的一样,还活着吗?”
老婆子一双浑浊的眸子,越发闪烁。
前段日子。
娘亲陈长乐曾向她托梦,告知老爹朱长夜还活着,而且就在应天府,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她照顾下老爹。
当时老婆子朱佛女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她这把年纪,几乎是要入土了。
经常回忆往事很是正常,以前也是经常梦到儿时的事情。
可那一次的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朱佛女,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但她也只是将这事念着,没有付出行动。
她毕竟老了,不中用了。
没法走动太远。
儿子是孝顺她,可儿子身上肩负着整個家庭,家里妻儿老小包括她的吃喝费用,都需要儿子来挣钱。
所以找老爹这事,她也没敢麻烦儿子。
儿子不能麻烦,她自己也没法走动。
这事儿就只能是搁置了。
她也只敢记忆里念着。
直到….老四朱重八找人喊她过来,朱佛女才确定下来,此事真没那么简单。
“殿下,陛下在里面等您老人家呢。”
这事,副锦衣卫使蒋瓛开口。
有关于朱佛女一家的事情,也是他来负责和安排。
朱佛女点点头,领着孙女往奉天殿里面走去,儿子则是让他留在外面。
奉天殿。
原本朱元璋还在处理政务,可听到有人通报,二姐朱佛女已经到了,这书写政务的狼毫也就停了下来。
“嗯?二姐,你来了。”
朱元璋见到朱佛女后,赶紧笑着迎了上去。
朱佛女亦是如此。
不过她的笑容有些勉强,不是她觉得和朱元璋身份差距太大,以前家里几个孩子,就属她对朱元璋最好。
而且,
当年朱元璋被元军追杀时,走投无路来投靠她们一家,朱佛女都不带犹豫直接答应。
不管朱元璋是皇帝还是乞丐,朱佛女都没太多想法,只把他当自己弟弟。
也正因此,
当朱元璋成为帝王后,几次三番要给很多钱给她家,但朱佛女没敢收。
她始终记得这时代的规则,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自己已经不是老朱家了,不该乘老朱家的恩惠。
不过,
儿子倒是被朱元璋封了个官,朱佛女本想拒绝,但看儿子满心欢喜,这事儿就随他了。
她可以不乘朱元璋的情,这是她的选择,但儿子想要这份情,那她不该遏制儿子的选择。
她是她,儿子是儿子。
儿子长大后,朱佛女都不会管太多。
朱佛女和朱元璋关系很好。
而此刻如此僵硬的笑容,是因为朱佛女上了年纪了,她没有朱元璋那雄厚的太医保养团队,牙基本快要掉光了。
吃饭都得细嚼慢咽。
很难如以前那般笑出了。
“是啊。”
“老四,你说爹还活着,是….是真的吗?”
朱佛女目光灼灼,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朱元璋,有些用力。
看得出来。
她的内心,很不平静。
朱元璋看在眼里,吐出口气,很不是滋味。
自己二姐,这是多么想要知道老爹的消息啊,而他却瞒着二姐那么久。
这….
哎,自己没做人事。
朱元璋认为自己错的很离谱。
摇摇头,不再多想。
“二姐,没错,咱还能骗你不成?”
朱元璋给了肯定答复,随后看向朱红颜:“这就是小颜了吧?哈哈哈,两年不见,都长那么大了。”
朱元璋很少见到这个外甥女,是因为二姐一家没生过在应天府,他们一家也没想着来应天府。
若不是这次老爹的消息,让二姐来了,朱元璋寻思,二姐大概有几年没来了。
两年前他见朱红颜一面,还是他外出寻访,途经二姐居住的城池时,特地到二姐家去拜访的。
“四爷爷好!”
朱红颜甜甜喊着。
朱元璋闻言,笑的几乎眉眼都眯成一条缝:“好,好,好啊!”
“乖外甥女,等会咱给你找好吃的,想吃什么?”
他打算带朱红颜,等会亲自去御膳房一趟。
朱红颜小眼眸浑溜溜动着,很快举手道:“四爷爷,我想吃糖!”
“一个月前我吃过一次糖,那个味道好甜,我想再吃。”
“这孩子。”朱佛女白了一眼:“别给你四爷爷添麻烦。”
“噢….”朱红颜落寞低头,轻轻的踢着脚。
朱元璋瞪大眼睛:“二姐,你这话咋说来着?咱可不爱听。”
“咱怎么说,以前也是一家人,你现如今都分那么开?”
“当年咱被元庭人追杀,前去投靠你时,你咋不来个分那么开?咋知道接济咱?”
朱佛女语塞,想了想,没好气道:“老四,那不一样….”
朱元璋挥手,直接打断:“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码事!”
“小颜,别听你奶奶的,咱等会就带你去找糖吃!”
话音落下。
朱红颜小眸子又明亮起来:“四爷爷,真的吗?”
不过话说出来,她又偷偷且小心翼翼看向朱佛女。
朱佛女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丫头,就听你四爷爷的吧。”
“耶!”朱红颜瞬间满血复活:“好耶,嘻嘻,谢谢奶奶!”
她直接抱住了朱佛女。
朱佛女一个劲无语:“你这孩子….”
“嘻嘻,奶奶,我不胡闹啦!反正等会有糖吃咯!”
朱红颜很是高兴。
又说了几句,朱红颜就被打发走了。
朱佛女笑着看孙女离开,等孙女走远后,回头望向朱元璋,眸子又充满忧愁。
“老二,真的走了吗?”
她声音中,是那般惆怅。
而且,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老二朱兴盛,是她的弟弟,弟弟于自己先走了,自己又还能活多久?
她们这个年纪啊,真的是说没就没了。
所以朱佛女很珍惜与每一个人的见面,都认为有可能是永别。
“嗯,走了。”
“他自己想走的,咱….还有爹他老人家,都拦不住。”
朱元璋无奈叹息,眸子亦是伤感。
“哎,老二他….算了,不说他了。”
“爹呢?现在人在哪?我想见见。”
朱佛女目光灼灼。
她这次来应天府,也是为此事而来。
她想见见爹,也很想和爹说说话,而且向爹道歉,当年其实她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惹得爹和娘生气了。
按爹的说法,那叫做叛逆期。
当年犯事的时候,她不觉得是叛逆期,但现在老了回忆起来,爹能忍受那样脾气的自己,真是太好太好了。
“爹他老人家就在应天府,而且身体极为硬朗。”
“二姐,你啊刚到,就先好好休息,咱等会就安排你和爹的见面,如何?”
“毕竟,你也不想全身疲惫的去见老爹吧?”
朱元璋提议道。
朱佛女想了想,倒是认为朱元璋说的有道理。
的确。
这一路马不停蹄赶来,路上还很颠簸,她真的是累了。
“好。”
朱佛女点点头,转身要准备走。
而后似乎想到什么,回头瞪着眼睛道:“老四,丫头她….你等会儿,可不能给她吃太多糖了,爹他老人家说过,吃太多糖容易蛀牙。”
如果是别人教朱元璋办事,他会问对方吃几个菜啊?敢命令咱?
但这是自己老姐,是亲情,血浓于水的亲情。
而朱元璋最重这个。
所以他笑着回应:“好,放心。”
朱佛女再次点点头:“对了,老二葬礼啥时候?”
朱元璋想了想,回道:“头七吧,到时间咱派人去接你过来参加。”
朱佛女道:“好,老二他….哎,犟种,当着爹的面自杀,他….哎,不提也罢。”
朱佛女一阵唉声叹气,渐行渐远。
….….….….….….
另一边。
天云观。
朱长夜看着已经陷入怀疑人生的解缙,平静道:“不知者无罪,解先生有如此胸襟,并没有因为贫道激烈的言辞,从而心生怨恨,贫道佩服。”
解缙苦笑:“和老道长比,在下,差远了,在下知道和老道长您的差距,今日多谢您的提点,在下先行告辞。”
说完,他转头便走。
傅友文也不便在此多待着,笑着看了一眼朱长夜,点点头,便也跟着离去了。
二人走后,朱雄英走了出来。
“师尊,您这也太厉害了,能把解才子那刺头都给制服气。”
朱雄英由衷开口。
朱长夜不以为意,笑道:“没什么,或许只是活的久点,就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包括你爷爷都看得更远。”
刚才他在骂解缙,其实另一层意思也是救这才子。
解缙的才华自不必说,眼光更是独特,不说别的,能在现在这个时间段,看出藩王之弊,这就注定了解缙的眼光和能力都很强。
和黄子澄不同,黄子澄是在朱允炆登基之后要求削藩,有自己私心在。
但现在这个时间点,儿子朱元璋还在位,解缙就敢这么仗义直言,这说明解缙的目的更纯粹,目光更为深远。
虽然朱元璋不认同削藩之策,但这并不能掩盖解缙的能力。
寻及此,朱长夜看着朱雄英道:“雄英,你能不能建议你爷爷,不要将解缙贬去江西。”
“啊?”朱雄英错愕,想了想,回道:“师尊,我尽量!”
他目光认真。
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朱长夜嗯了一声。
随后便招呼朱雄英,开始今日的修炼。
修炼至一半,朱允熥和朱柏也是过来,二人则都被朱长夜抓来,和朱雄英一起修炼去了。
.…….….….….….
下午。
朱雄英回到皇宫,第一时间就去了奉天殿,和朱元璋说了今天关于解缙和师尊的事情。
“好!”
“你师尊厉害,雄英,看见没有,这就是姜还是老的辣。”
“咱呐,差点被那大才子气死,你师尊却能把他治理的服服帖帖,咱可比不上你师尊!”
朱元璋由衷道。
朱雄英笑了一声,点点头。
但是心里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感觉爷爷….是在通过贬低自己,去吹师尊?
“咳咳,爷爷,还有件事。”
“师尊说,您能不能不要把解缙贬走?”
朱雄英传达出朱长夜的意思。
朱元璋闻言,若有所思摸着胡子深思。
“雄英,这事咱得违背一下你师尊。”
“解缙这人….贬是一定要贬的,大孙你还没明白,他的棱角太凸出,一时半会,不会磨平,是的,你师尊刚才是给他骂开窍了,但你师尊尚且如此费时费力,要是换做别人呢?”
“以后要是在遇到钻牛角尖的事,总不能事事都指望你师尊,来骂他吧?”
“现在给解缙贬官,是为他好,等啥时候,他自己能有你师尊的那番醒悟,那他才是一个彻底可以用的剑!”
朱元璋目光有些深邃。
朱元璋耳提面命的继续道:“对待任何人,都不要妇人之仁。”
“天下众生,没有人是不经过打磨就可以用的,咱执政多年,对此事越来越明白,为啥历代皇帝身旁的肱骨之臣,都年迈有资历?他们真的比年轻官吏要有才华吗?”
“不是的,是因为这些人,被磨平了,你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你要做什么,这样的人省心、好用!”
“大孙,你,懂了吗?”
朱雄英迷糊点头。
朱元璋看在眼里,继续道:“天下间哪有人是不经历风霜,就能成功的?那样的人,即便身居高位,也站不稳!”
“只有经过岁月的沉淀,才能屹立山巅不倒,皇帝如此,臣僚亦是如此。”
“无论如何,既然你师尊也觉得解缙这人不错,咱就磨磨他,未来给你充当班子使用,给你磨好了,再让你用现成的!”
“将来恩出于你,他会更加对你忠心的。”
朱雄英听着朱元璋的话,点点头道:“好。”
朱元璋敲了敲他脑袋:“好个屁!记住了没有?”
朱雄英点头:“记住了记住了,都是宝贵的财富,是爷爷您老的心得,哪敢不记着。”
朱元璋哼道:“这还差不多。”
.….…….….….….
解缙浑浑噩噩的回到皇城。
和傅友文作别之后,便准备去翰林院。
刚走到一半,有锦衣卫便靠过来,对解缙道:“解大人,今夜就在皇城,陛下晚点会召见你。”
解缙愣了愣。
皇帝可从没亲自召见自己,无论升迁还是贬官,皇帝老爷子给的都是一封冷巴巴的圣旨!
就连今日把老爷子气的半死,都是他献上的太平十策折子,而不是他当面把老爷子气死。
他想起前不久,傅友文对自己说的话。
傅友文说过,朱道长有能力让皇帝覆水再收.…嘶!
这才过多久,陛下莫不是改主意了?
这未免太邪乎了吧!
解缙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
下午的时候,又下了一场不大的雪。
当小冰期席卷大明的时候,冬日的雪花,仿若成为国朝的主旋律。
朱元璋下午的时候,又去东宫暖棚待了很长时间。
他惊奇的发现,暖棚内的许多绿菜已经破土,绿油油的生长着。
在这非黑即白的冬日,能看到这么一片绿油油的东西,朱元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最让他瞪大眼睛的是,瓜苗居然也开始破土生长,而且苗子越来越大。
这真是个稀罕事。
朱元璋种了一辈子庄稼,也没见过这么奇特的景象。
如果粮食也能在暖棚里面生长,该多好。
可惜,咱爹告诉过大孙,然后大孙告诉过咱,粮食在暖棚的存活率不高。
大明缺粮,虽然湖广粮食丰厚,但北方大片疆土,依旧许多人挨冻受饿。
晚些的时间,朱元璋在东宫这与朱雄英朱允炆吃了饭,便满足的离去。
宫里,还有个刺头,需要朱元璋处理,所以他也没在东宫这待太久。
朱元璋回到皇宫已经有些晚了,宫里都挂起了白灯笼。
等他回到谨身殿,便对外面道:“去将解缙给叫来。”
解缙一直在翰林院等着,天气越来越晚,旁边无烟煤火炉烧的很旺,翰林院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解缙正在集中精神的翻着手中的史料。
这些史料,许多地方没有详细记录过胡淮庸和李善长的案件。
虽然许多都是只言片语,但当解缙结合朱长夜的话去印证,很多证据链竟诡异的十分吻合起来!
他长长舒口气,靠在太师椅上,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
他发现自己真的太稚嫩了。
陛下敲打过他很多次,他根本就不会去深想洪武老爷子的目的,从来都是冲动的直观去判断善恶。
直到今天,朱长夜朱道长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叹口气,解缙又开始抬眸看着外面的雪花。
院子里空无一人,下午的时候锦衣卫告诉他,晚点陛下会召见自己。
都这个时候了,宫里还没有动静。
陛下他….一定在批阅奏疏吧?
想起陛下都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兢兢业业,需要操心那么多国家大事,而自己却还不懂事的给皇帝添堵.…
解缙顿时有些羞愧。
诚如朱长夜说的那样,他是皇帝一手给他提拔的,他资历很浅,可陛下还是乾纲独断的将他,提拔到翰林院庶吉士职位上。
自己非但没有心存感激,还对陛下他老人家抨击,这岂不令陛下寒心吗?
这不就是朱长夜说的那样,为人臣者,不忠不孝的典型吗?
自己是一甲进士,洪武十三年在皇城参加科考的时候,他远远的看过那个苍老的背影。
那时候他解缙就发誓要呕心沥血,为大明,为陛下鞠躬尽瘁。
然而,
当陛下在重用自己的时候,自己又怎么报答的呢?
很快,解缙的思绪又开始飘向朱长夜身上。
傅友文告诉过自己,说朱长夜身份不简单,而当他去追问时,傅友文又支支吾吾不说到底是谁。
这把解缙弄得心里痒痒的。
今天,他回来后特地问了一些翰林院的老学究们。
那些人只是说了朱长夜是一个道士,是钦天监监正,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而且他们的回答,很是敷衍。
解缙在翰林院的资历还比较浅,又眼高于顶,看不起这些尸位素餐成天摸鱼混日子的老学究。
所以那些老学究,对自己并不待见。
可提到朱长夜的时候,解缙还是明显感觉出这些老学究眼中,带着一抹奇特的光芒。
有敬畏,有迷茫,有崇拜,有嗤之以鼻.…反正目光很复杂。
这让解缙更对朱长夜,来了几分兴趣。
那朱道长,似乎名望很大。
不但傅友文对其推崇,就连翰林院的老学究都讳莫如深。
于是乎解缙又去找了傅友文,傅友文再一次没说原因,只是支支吾吾的说,可能因为民间传朱长夜是仙人。
解缙当时就愣住了。
这么大的事,傅友文似乎说的很随意?
为啥,我不知道?
从这些人的表情和态度上,解缙判断,那朱道长可能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
这让解缙,更加对朱长夜好奇起来。
不但能知道宫里这么多秘闻,还能将这么多人治的服服帖帖的,这样的手段,除了皇帝老爷子之外,居然还有人能做到?
正在解缙胡思乱想之际。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踏雪花声。
解缙朝外望去,是一个太监带着两名小太监走来。
解缙赶紧起身。
“解大人,陛下召见。”
解缙早就准备好了,闻言忙道:“遵旨!”
他随着太监,一步步绕过皇城,进入皇宫大内。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进入皇宫的机会。
宫城内威严庄重,阴冷的夜晚,凭添几分肃穆。
解缙不知道陛下召见自己的目的何在,既然陛下已经决定,将自己左迁至江西,又何须还要特意召见自己呢?
莫不是,又不贬官了?
是朱道长的身份发力了?
解缙突然有些暗喜。
没多时,解缙便在太监的带领下,低头进入谨身殿。
解缙不敢抬头正视皇帝,这是大不敬,作为翰林院庶吉士,解缙对这些基本礼仪十分看重。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解缙纳首便作揖拜见朱元璋。
他低着头,不远处的灯光下,映出那笔直挺拔的身姿。
“解缙,咱罚你去江西道做监察御史,你有啥要说的吗?”
朱元璋没让他起身,随意开口,便继续低头批着奏疏。
解缙叹口气,看来老爷子还是没改变主意,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在朱长夜的教育下,解缙的心态已经发生改变,对朱元璋,也理解了许多。
“臣,没有什么想说的。”
朱元璋噢了一声,继续道:“看了你为李善长申冤的奏折,咱一开始很生气,再后来就是想起他们当年的好来了。”
“而且朝廷国家,也需要你这样的直言大臣,所以咱才没处理你。”
解缙有些摸不着头脑,陛下可不是一个喜欢啰嗦的人呐!
今个儿,这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继续道:“后来咱提醒你不要再进言了,你不听,偏要触动咱逆鳞,那咱也不能容你。”
“不过咱也没生气,将你贬去江西道,是为你好,不然,就你这小身板,咱一刀下去,你脑袋就搬家了。”
解缙听的一头雾水,陛下这好像在和自己拉家常,问题是自己在陛下眼中,有这么重要吗?
有这个分量吗?!
“说实在的,咱本来想着给你贬去江西道,让你自生自灭算了,你这样的人才,咱国朝很多,不过咱爹看中了你,那咱还是要交待你几句,不要因此失去斗志,好好表现,谁的人生没有点起伏?”
啊?
解缙懵了。
一头雾水!
啥是咱爹看中了我?
如果他记得没错,太上皇不是早就死了吗?
而且哪怕活着,现在恐怕都超过百岁高龄,世间还能有活着百岁的人不成?
陛下说错话了?
见解缙愣在原地半响不出声,朱元璋沉声道:“你,给朕抬起头来,看看朕!”
解缙忙道:“臣不敢辱没天颜。”
“让你抬头就抬头!抨击朕的勇气呢。被咱爹说几句就没了?”
解缙突然愣住了。
他心念一转,然后缓缓抬头….
下一刻,解缙身子僵了。
啊,这….这这这。
这面容,和当时的朱道长好像!!
他,他是皇帝?!
那朱道长是谁?
嘶!
解缙感觉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连呼吸都有些屏住了。
他屏气凝神的看着朱元璋,竟是有些失态了。
朱元璋笑道:“为何惊讶?难不成你在哪里见过咱?”
解缙点头,支支吾吾道:“陛下,您和朱道长长得好像!”
朱元璋露出恍然大悟神色。
看来咱爹见解缙,是以自己真的面容见的,那就省了他和解缙解释,咱爹这二字,是从何而来。
不错,即便朱长夜也不是以真面目见解缙,他也要和解缙直说,那就是咱爹,是太上皇。
朱元璋做此事,是考量到解缙是要被贬去江西,出了应天府他就很难管人了。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
去了江西,没人监督着。
解缙变好还是变坏,这些对朱元璋来说都是未知。
让他知道咱爹还活着,而且活的好好的,百岁不死。
对他解缙还有开导之恩,那么解缙多多少少,会念着朱家,恐惧朱家,从而为成为朱家臣子而努力,而有目标。
这就是朱元璋的想法。
“行了,解缙,好生去江西道做吧,未来的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
解缙痴呆的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良久之后,他才颤抖的道:“陛.…陛下,朱道长….啊不,他是太上皇啊?”
朱元璋眨眨眼:“大明太上皇朱世珍,童叟无欺。”
他少见的俏皮了一下。
今日老爹替他驯服了这个桀骜不驯的才子,他高兴。
解缙呼吸更加粗重:“那他怎么.…怎么在外面.…而且恕….恕臣斗胆,还活了那么久。”
朱元璋意味深长的道:“解大绅,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知道有些事该问,有些事不该问?”
解缙咽了咽口水,急忙将脑袋弯曲在大腿间,郑重行礼道:“臣,臣明白!”
(跪礼一般是元朝胡礼,朱元璋取缔,只有在重大场合才会跪拜。)
似乎想起什么,解缙做出一个让朱元璋诧异的举动。
噗通一声,解缙跪倒在地。
“臣,罪该万死!”
“臣,未体谅陛下苦心,臣辜负了圣恩,请皇上恕罪!”
“臣,请陛下保重龙体,莫要操劳过度。”
“臣,解缙,愿以身躯报效皇明圣恩!”
“臣.…”
“….….…”
解缙一连串说出了很多话。
这不是阿谀奉承,他也不会阿谀奉承。
这是出自他的内心,甚至将他文人的自尊心和尊严全部扔掉,直接给朱元璋跪下。
这是莫大的勇气和执念!
朱元璋看着解缙的样子,突然有些展颜。
被咱爹看中的人,果然不是一味的傻不拉几嘛,是可以塑型的。
不错不错,等江西那边塑型好,以后是真可以充进大孙的班底。
“成了,咱知晓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即刻准备赴任江西吧。”
“臣遵旨!”
解缙离开皇宫,心绪依旧不宁,连带着身子还在颤抖。
他有些后怕,又有些颤抖和庆幸!
为什么傅友文,一直在叮嘱朱长夜的重要性,他此一时全部明白了!
他知道老爷子虽然给自己左迁了,但好似太上皇很看重自己,所以老爷子虽然给自己左迁,但这却并不是个坏事!
解缙咬咬牙,不行!
走之前,一定要谢谢朱道长….太上皇殿下!
.…….….….….….
翌日。
天云观。
一大早,天云观弟子便忙不迭道:“观主,解学士今日要离开应天府了,说约您在通淮门那边见一面,托我问问您答应与否。”
朱长夜闻言,微微错愕,而后笑道:“可以。”
天云观弟子点头,徐徐告退。
在他走后,朱长夜叹了口气。
解缙还是被贬官了。
也没有什么惊讶,他了解儿子,这也的确是儿子重八会做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见自己做什么了。
没多时,朱长夜便穿戴完毕。
昨夜积雪尺余,朱长夜踏着软簇的雪花出观。
通淮门在应天南侧,是出应天城的城门之一。
等朱长夜赶到通淮门附近的时候,发现解缙正端坐在路边的馄饨摊铺前吃着早餐。
他朝朱长夜招手:“朱道长,这里。”
等朱长夜来后,摊贩又上了一碗冒着白气的馄饨。
“朱道长,在下来和您老道别的。”
“在下囊中羞涩,请不起你吃啥大餐,去您观里,又怕有蹭饭之嫌,便约您过来请你吃碗馄饨了,您可莫要嫌弃。”
朱长夜笑着道:“贫道倒是没那么娇贵。”
说着,便坐下开始吃起馄饨。
“解先生,昨日给你骂那么狠,你不怨恨贫道?”
朱长夜边吃边说。
解缙有些愣神,然后忙道:“不敢不敢。”
嗯?
朱长夜有些错愕的看着解缙。
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