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府内,连廊上,一众侍女手持白玉盘,将一道道精雕细琢的吃食往正庭里送。
最开头的一道便是拿鳌鱼、菇丁煨的鲜汤,最是开胃。
还有一道锅子底下还冒着火气,由二人合力方才能抬动,炉上的汤水尚未滚上,汤面微微浮动,待到上桌便是火候刚好。
这天还未见的多暖,府内的吃食见不得凉,这一路送菜的连廊外都用竹帘隔了风气。
这忙忙碌碌来往的侍从经过那廊下,在竹帘之上留下一道道与庭景相应的倩影,也算是为这个早春增了色。
今日窦府家宴,是为了庆贺阿笙的归来。
原本傅荣华想着怎么也该正经办一场宴席,毕竟阿笙也是从华清斋结业,应当庆贺的。
但阿笙道没有长辈为晚辈设宴的道理,小宴即可。
所以除了仍在外忙碌的窦升平外,窦府众人倒是到齐了。
这席不过半,便听得内官传旨。
众人垂首听旨,天家旨意本该是荣幸之事,但这短短几句话,却让窦府上下人心如坠深窟。
言行无状,谄媚外男,一盆脏水却是由天家亲自扣在阿笙的身上,容不得半分辩解。
待内官离去,却见窦升平之女窦晨曦脸色惨白。
“曦儿?”
窦晨曦快速起身,“孙女不太舒服,请祖父祖母容我先行离席。”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庭内。
傅荣华面色焦灼,立即让侍女跟上去看看。
如今窦晨曦正在与誉王府议亲,阿笙刚归家便被天家斥责,“谄媚外男”这顶帽子盖下来,窦府的女儿还有谁敢娶?
看窦府众人面色不佳,阿笙解释道:“我没有。”
“你若没有圣上这旨意又是如何得来?!”
窦盛康怒意难抑,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叱问:“你是不是在生意上与谁不清不楚?”
“我说了我没有,您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一旁的傅荣华眉目微蹙,满眼的焦急,对安氏道:“母亲,曦儿这婚事可怎么办?”
安氏眉目紧蹙,开口道:“笙笙这六年都在华清斋,皇帝这话是当华清斋的规矩是死的么?”
“但圣上总不会平白无故冤枉她一个女娘?”
“祖父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女娘,若不是他们那些大人物有别的较量,怎么会想到我身上来?”
阿笙这话倒是点醒了窦盛康,阿笙在冠礼之上提醒裴钰,说不定轩帝便是因为这个记上了她。
堂堂皇帝为难一个女娘……
窦盛康的沉默便是认可了阿笙这话。
但对于傅荣华而言,这天家罚的是阿笙,遭罪的却是她的女儿,她自然是焦急的。
薛娇娇这么些年难得看到傅荣华无措的模样,看热闹自然不嫌事大,“母亲,您可不能为了一个外孙女,让自己正经的孙女受委屈啊。”
薛娇娇这话刚完,便见安氏横了她一眼,方乖乖闭嘴,但她这话却在傅荣华的心里扎了一根刺。
安氏看着傅荣华道:“定不会让曦儿委曲求全。”
得了安氏这话,傅荣华的心定了定,但眉间的愁云却依旧未散。
末了,窦盛康下令,让阿笙在屋内暂思己过,不得随意外出。
阿笙虽然不服,但窦氏若是不顺着圣旨对她略作惩罚,便是有违圣意,因此她只能挨罚。
入夜,侍女将晚膳给阿笙带到了浮生院,安氏去看她的时候,却见这丫头没心没肺吃得正香。
“外祖母。”
阿笙放下了碗筷,安氏示意她继续,自己则坐到了她的旁边。
阿笙虽然被禁足,但府内不敢怠慢于她,菜色还算丰富。
“这一次祖母只能想办法先解决你熙阿姊的事,你可会怪祖母?”
阿笙摇了摇头,“熙阿姊本就是被牵累,若是祖母有法子,自然先帮她。”
安氏将阿笙一缕落于身前的发轻拢在她耳后,叹了口气道:“如今你记在你大舅母名下,祖母陪不了你一辈子,将来你还要仰仗她,所以祖母不能让她因这件事记恨上你。”
阿笙停下了碗筷,又抿了一口茶水,方才对安氏道:“祖母,我省得。”
“你大舅母这个人平日里是最知书达理的,最在意的就是你这个熙阿姊,至于二房家里那个,你可以不必理会。”
这说的便是薛娇娇了。
“她不过是不想荣华心里舒服才故意说那些话,也不是针对你。”
安氏牵起阿笙的手,道:“我知道你是有能耐的,但世家大族内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了,一族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今往后,我虽然不愿你委屈自己,但也希望你做事谨慎一些,你为他们多考量一二,将来你遇事之时,虽不指望他们能帮多少,但至少落进下石的人会少一些。”
安氏的话说得语重心长,阿笙静静地听着,这宅内的为人处事,华清斋不曾教过,但安氏的话却还是入了阿笙的心里。
“祖母,我省得了。”
听闻阿笙这话,安氏拍了拍阿笙的手,复才起身离去。
次日,老夫人亲自书信一封往燕城而去。
此后便是半月的等待,这半个月,窦府女眷按照安氏的吩咐,皆闭门在内,甚少外出,外面的闲言碎语一概置之不理。
约半月之后,宁安侯府老夫人薛氏亲自登门,为自己的孙子魏徵求娶窦氏长孙窦晨曦。
宁安侯府求亲的队伍占满整个鱼浮巷,一扫此前窦氏被圣上所罚的阴霾。
宁安侯府所给的体面,非一般世族能及,宁安侯夫人亲自登门,对窦氏孙女的重视可见一斑。
窦府之内,安氏亲自迎接薛氏的到来,“这一次多谢姐姐的解围。”
薛氏一向心直口快,笑道:“哪里的话,你教养出来的姑娘错不了,是我家小子得了宝。”
宁安侯府虽说仍有封爵,但也是两辈往上的封位了,况且魏徵为次子,不得袭爵,他人如今在边关,也尚未正式获封,并未在帝京落府,祖上的尊贵是有的,但对窦氏而言却算不得什么鼎好的婚事。
窦氏掌握着央国一半粮脉,朝廷的农务政策都须参考窦氏给的意见,正是鼎盛之时,祖上又有荫封,若是往常,窦氏的女儿要配也是要配宁安侯长子的。
但薛氏能顶着外面的言论上府提亲,已经是极好的情分了。
说话间,傅荣华便带着窦晨曦上前来请安,也是给薛氏过过眼。
傅荣华是念老夫人这份情的。
安老夫人一向骄傲,何时又向人低过头,又是在从前姐妹面前。今次为了窦晨曦的婚事,肯去求人,对于老太太而言并不容易。
薛氏见过窦晨曦,颇为满意,因此两家便先将这婚事订下,待到来年魏徵自边关归来,便择日完婚。
待傅荣华母女二人离开后,薛氏方才道:“你书信到的时候,永乐姐姐也在,听她说,你家丫头遭这难怕是与他们家有关。”
安氏也猜到了,笙丫头这些年没别的事,唯有与裴氏有些牵连。
“她说了,要是五年后笙丫头这亲议不得,她便做主,裴氏儿郎随笙丫头挑。”
安氏闻此颇为惊讶,裴老夫人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向来说一不二。
但窦氏与裴氏相比,底蕴到底差了,若是阿笙当真嫁了裴氏的人,怕是窦氏回护不到,将来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扛。
因此只道:“她有心了。”
薛氏也知,若是她侯府还好,裴氏的儿郎虽矜贵,但裴氏的风雨一般人根本扛不住,二人便也笑笑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