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返回帝京后,便招来航道的帐房先生与天水阁将账目盘清。
不过数日,便与天水阁分割清楚。
阿笙走得决绝,无任何挽回的余地。
但做人毕竟留三分余地。
那天水阁的地契还在阿笙的名下,阿笙便以低于市价的价格租给易澜山,算是二人合作好聚好散。
易澜山如今独占这满堂红的生意,自然不会多生怨怼,但酒后还是只道阿笙是胆小,做不得大事。
饶是如此,半月之后,阿笙还是收到了西州的来信。
华清斋此事已然被燕城得知,族内叫停了航道的生意。
裴王后在信中道,希望阿笙能妥善处理,否则西州会另建航道,取而代之。
阿笙神色淡漠地将一页薄薄的纸看完,而锦瑟在一旁却已经是急得不知所措。
阿笙看完信,将文纸又工整地折叠好,放回了案几之上。
当日她便隐隐有感,会是这么个结果,当真收到西州的信时,心中反倒波澜不惊。
阿笙看着锦瑟紧皱的眉头,宽慰道:“阿姊莫要着急。”
“如何能不急?”
锦瑟急声道:“这件事明明就不是你做的,却要你来背这个祸。”
阿笙闻此,神色淡淡。
“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我。”
她缓缓执盏,拂了拂茶沫,任清香拂鼻,终究也没进一口。
“西州的确没有非要与我们合作的必要不是?”
阿笙浅声道:“你看,在这么点事面前,我在裴王后那里的那点薄面便起不了多大作用了。”
她拂了拂茶盏,轻轻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所以,这一次,我们要让裴氏主动找我们才行。”
锦瑟听她这话是有了主意。
“先缓一缓吧,裴王后既然给了我们时间处理,便不会当即叫停航道的事。”
说到这,锦瑟问道:“那华清斋那个精通布行生意的学生还用么?”
阿笙将杯盏放下,扬起了笑,“用,怎么不用?既然都已经受罚了,便将这罪坐实了。”
锦瑟看着阿笙的眼中浮出几缕锋利的光。
“不仅这个学生,还有天水阁的那些,我们全都接下。”
锦瑟原是不明阿笙这话的意思。
然而就在阿笙接到西州信件的两日后,天水阁便出了大事。
易澜山这些时日谈的所有客户全部撤走,就连理由都不肯给他。
几乎一日之内,天水阁满堂的喧嚣便清了干净。
待易澜山问清楚才知道,是帝京各大商会同时封绝了他的生意。
帝京商会由各行行首把持,背后不乏世家大族的身影,能同时让那么多世族对他出手,便唯有裴氏了。
易澜山此时方才明白,为何阿笙要那么急着与天水阁切割。
但他现在反悔已然晚了。
此时的天水阁可不是他一个人,还有那些被他带出来的华清斋生徒,众人面对这空空如也的堂室,如同自己望不清楚的前程。
堂室昏黄,易澜山从自己那看得到内河柳岸的阁子往外望去,只见日落西山,满目仓惶。
屋外的脚步声在此时的寂静当中尤其明显。
“吱呀”一声,来人推门而入。
“易师兄。”
易澜山闻言猛地回头,却见阿笙一袭明月望山服走了进来。
近日阿笙航道亦受牵连之事他已然知晓,此时见到阿笙,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我,我的确没想到会成现下这个样子。”
阿笙在案几对面坐了下来,她看着不过几日光景便颓废了不少的易澜山,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师兄,在帝京做生意,讲的便是规矩,你这是坏了裴氏的规矩。”
闻此,易澜山也不反驳了,唯点了点头,不再吱声。
易澜山是没想到,自己待了六年的华清斋,下起手来居然毫不留情。
“你那边,还好么?”
易澜山缓缓问道,毕竟阿笙才是最无辜的那个,被他借了名号,受到了这般牵连。
见阿笙摇了摇头,易澜山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她了。
“但是师兄,做生意便是如此,有起有落,你我还好,背靠家族,你带来的那些学生,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因为这群学生易澜山得罪了裴氏,易家又怎么敢替他出面处理这些人,都是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别牵连了自身。
见易澜山摇头,阿笙方才开口道:“人都给我吧。”
易澜山闻此猛地抬头,“你不怕?”
阿笙笑道:“我可没说自己收了华清斋的学生。”
她声音和缓,徐徐道来:“我只是收了几个穷学生在船上做工罢了,他们难道还要上船去查么?”
“可你航道如今……你还是莫要沾染这事了。”
“难道什么都不做,将一个个原本有大好前程的人都逼死么?”
他们随易澜山离开,便回不去华清斋了,还得罪了那些权贵。
这群人又没有家事,又无钱财,如何在帝京生存下来。
本都是心高志远之人,平白遭了这祸事,任谁能想得开?
阿笙往后靠了靠,低敛了眉目,斜下的夕阳在她眼中投下剪影。
“更何况,院首并未对你我下死手,便是念在众人年纪较轻,还肯给机会。”
“既是如此,便不会再做为难。”
易澜山闻此点了点头。
的确,以裴氏的能力,哪里只会到这就收手了。
裴院首还是轻放了他们。
“再说了,我又岂是任人拿捏的?”
这话说得清冷,易澜山静静地看着阿笙。
她向来如此,用温软的语气,说着最硬的话。
阿笙将这些学生的去处解决,易澜山心中大石放下了一半,他忽而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笑道:“原本我以为自己这下终于在家中长脸了,却没想到就这几日的风光。”
阿笙浅浅笑了笑,她看了看这夕阳满布的堂室,道:“师兄眼光还是好的,这地方风景当真不错。”
易澜山闻此微微垂着头。
眼前的易澜山早没了早些时日的意气风发。
阿笙起身欠了欠身,而后离开了天水阁。
她走出堂室,便听得身后的呜咽声,不由敛了眉目。
如今人强己弱,才会被人轻易拿捏。
阿笙坐在车马之内,看着街道之上的华灯初上,眼眸之中印上了灯火之色。
这尘世的光亮便如同燎原的火,在阿笙心中燃起了一大片。
她心中隐隐做了个决定。
待阿笙回到府内,却见窦氏粮行的管事们还在连廊上候着,众人低垂着头目,或左右踟蹰,或来回踱步,尽是焦急的模样。
听候着的侍从道,就连窦晨曦都被叫去了书房。
书房之外,管事遥遥地见到阿笙回府了,赶紧入内禀报。
未久,阿笙便见那管事朝自己疾走而来,而后低首道:“老家主请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