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亮,阿笙浅尝了一口碗中的金桂燕丝粥,又才放下手中的汤碗。
她这几日身子不适,安氏便许她多睡了些时候,这时才进早膳。
此时院外的嬷嬷前来报,辛氏又递了拜帖。
阿笙垂了垂眉目,向那嬷嬷吩咐道,依旧称自己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自上陵归来,辛弘文便三两日上窦府邀约,但阿笙应过一次后,便再也没应过。
安氏执盏浅抿了一口茶水,又扫了一眼阿笙。
见她神色如常,不由开口询问。
“不是想要与辛氏打好关系,为何这就对人避而不见了?”
阿笙抬首,浅笑了笑,“过于频繁了。”
自两场盛宴之后,辛弘文便寻阿笙寻得频繁。
外人眼里,他不过是追求心悦的女子。
但阿笙心里却清楚,这是盛宴过后,辛家看到了她身上更多的价值。
因此,辛弘文才会这般殷勤,更胜从前。
阿笙图利,他们却图她这个人。
便是在错的地方施力。
见嬷嬷并不退去,一脸为难的模样。
阿笙问道:“可是还有别的事?”
嬷嬷道:“是辛家大公子亲自送来的拜帖,刚好遇到大爷离开,就将人先请了进来。”
窦升平不知事情原委,见是辛家来人,便自认不能怠慢了。
如今人是已经到了前院,总不能就这么晾着。
阿笙闻此,对安氏道:“孙女去去就回。”
安氏点了点头,道:“不着急,你且处理好了。”
阿笙起身欠了欠身,而后随着嬷嬷往前院而去。
深秋时节园中不少绿树败成了枯枝,阿笙拢了拢身上的袍子,轻咳了一声。
帝京的秋冬总有些干涩,她近日不免有些咳嗽。
嬷嬷小步在前面带路,行至前院,远远便能看到一青袍男子在云台等候。
阿笙示意嬷嬷就此停步,而后自己独自走了上去。
阿笙端着谦和的笑,与辛弘文见礼。
辛弘文见她穿着厚厚的袍子,便知她当真是身体欠安。
原本他还以为,阿笙是刻意找理由避见自己。
“辛大哥是有要事?”
阿笙这么一问,辛弘文复才开口。
“是今日翡翠湖那边有游船,还想着邀你一同前往。”
说完这话,辛弘文苦笑了笑,“但你现在应当还是修养为好。”
“游船?”
见阿笙似乎有些兴趣,辛弘文随即道:
“是宗亲王着人将几大歌坊都搬到了湖上,很是热闹。”
阿笙与宗亲王也算是有几面之缘,那个人可不是表面上看着那般纨绔。
她敛了敛眉目。
“听闻,朝廷欲新建水师,圣上有意交给宗亲王统帅,他如今还有闲情玩乐?”
辛弘文听到这,有些意外,这件事今日早朝刚定,阿笙便已然知晓。
他敛了敛眸光,却是笑而不语。
阿笙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不追问。
辛氏家主极力扶持大皇子,但辛弘文却与宗亲王走得近。
他的立场阿笙不便多探。
但阿笙这片刻的沉默,却让辛弘文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隐瞒而生气了。
他正欲解释,却对上阿笙浅笑的眉眼,静定而淡然。
她的态度过于淡然,仿似自己说不说对她而言,都无差别。
辛弘文不禁想,究竟是这件事对她而言可知可不知,还是自己这个人说出来的东西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他不由想起风华宴以及认亲仪上风姿绰约的儿郎。
阿笙出自华清斋,她见过的俊秀之才太多了,自己究竟能否入她的眼?
有些念头入了心,便如蠕虫啮骨一般,让人不吐不快。
辛弘文微垂着头,勾起了唇边的笑,开口道:“阿笙,你可有心仪之人?”
辛弘文这话说得自然,他抬头看向阿笙,仿若寻常的谈话一般。
但这话毕竟有些冒犯了。
而阿笙却是依旧端持着谦和的笑,似乎并未因此而有怒意。
“有。”
简单一个字,如重锤一般砸在辛弘文的心口。
他神情一滞,而后依旧端着轻松的笑意。
“不知是哪家儿郎能得二姑娘的青睐。”
阿笙看着辛弘文眸光中的期盼,毫不犹豫地道:
“裴钰。”
辛弘文微微一愣,试探似地问道:“礼教无双的裴氏九公子?”
见阿笙点头,辛弘文眉头微蹙,眼神中多了些探究。
裴钰太好了,好到辛弘文自问同辈中,远没有能出其右之人。
但他留给世人的传奇太多,与常人而言太过飘渺了。
阿笙此时将裴钰拿出来,倒更像是为了敷衍他。
“可他已经……”
“死了。”
阿笙的语气清浅,让人听不出喜怒。
“他虽然过身了,但我对他的记忆却犹新。”
裴钰死在名声最盛之时,也在人心中刻下最深的痕。
阿笙的话说得太认真,让辛弘文不得不信。
见他一时沉默无言,阿笙微微叹了口气。
“辛大哥,我是愿意与你为友的。”
但也仅止于此了。
辛弘文眸光一滞,阿笙并未将话说透了,是给了他颜面。
这话未说透,二人便还可为友。
他亦是聪明之人,哪里会不懂这话中的余地。
辛弘文浅笑着垂眸,“我懂二姑娘的意思了。”
听得辛弘文这话,知他肯放弃,阿笙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这篇已经揭过,我倒还有别的事可以与辛大哥聊聊。”
辛弘文点头,“请说。”
阿笙睇了一眼庭外候着的嬷嬷,嬷嬷会意,索性将云亭内外所有全都清了出去。
见她这般谨慎,辛弘文不禁正了神色。
“我知道辛大哥会与我结识,多少有着府中长辈的关系。”
阿笙这话一出,辛弘文不由心中一滞,正欲解释,却见阿笙安抚似地笑了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你我生于大族,对于这些心中有数,便无须再说场面话了。”
见阿笙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辛弘文便也不辩驳了。
“是我此前所为失了考量,才会触及辛氏的一些事,但这些事与我而言并未有贵府想的那般重要。”
阿笙神色浅淡,她不由想起了裴钰曾经与她说过的话。
“帝宫里面坐的是谁,我并不关心,辛氏族内之事,我更不会干预。”
“但若是有人欲打我族人的主意,我必争个鱼死网破。”
阿笙的语气轻柔,但言语锋利,如凿刻般印进辛弘文的心中。
一个如此年纪的女娘却能说出这番话来,辛弘文此时不由怀疑,自己当真了解窦府这二姑娘么?
阿笙的话未说明,但辛弘文心中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他沉了沉眉目。
“我自是相信二姑娘,只是我父亲怕是不会轻信……”
辛弘文脸色为难,他低敛的眉目让人看不清神色。
阿笙浅浅笑了笑。
“令尊怕是忘了,合德公主与我为友,大皇子得公主相助,我又怎么会做出不利于他的事?”
“更何况,圣上膝下唯有这一个嫡子,大皇子的前程是众望所归。”
辛弘文微凝着目听完阿笙这些话,但他却并未对此置评。
而是道:“我会将二姑娘的话带给父亲。”
阿笙闻此,垂首见礼,“那便多谢辛大哥了。”
待辛弘文离去,阿笙复才沉了神色。
“这辛弘文可没那么简单。”
清冷的音色起,阿笙才看到不远处的假山背后走出来一人。
那人身着凌云浮雪服,以玉骨簪发,天光洒向他的那一缕,正好照亮了他身前的几缕长发。
如画中之仙朝阿笙缓步走来。
阿笙眉目微蹙左右望了望。
这窦府的守卫都是死的么?让这人这般容易就潜了进来!
“你什么时候到的?”
裴钰勾了勾唇,如画的眉眼带上了一丝笑意。
“在你说我死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