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从如意殿内出来,此时日头正上,几分晃眼,印着她的罗裙也似有流光。
她与殿内贵人辞别后便由女官亲自相送离开,足见如意殿对她的尊重。
今次辛黎召她入宫自是有事相商。
辛启正托人接触窦盛康一事被人撺掇到了轩帝的面前。
辛氏替皇帝稳住世族众人之心,此时亦未到与其决裂的时候,对于这件事怎么处理,皇帝尚未想好。
过重怕辛启正心生怨怼,过轻又怕敲打不到位。
最后,辛黎倒是在辛弘文的建议下,给轩帝吹了枕边风。
大皇子自拜商博为师之后,却未正式求学。
应将大皇子送去商博处勤加修习一段时日,也能敲打一番辛启正不端的念想。
正是辛黎的这个举动让皇帝看清,她与辛启正未必一心,对她也更加放心了些。
但皇帝虽是赐了她好些物件,却还是未提那皇后之位。
毕竟一国之后身后得有强大的支撑,才能为皇帝带来助益。
与辛启正背道而驰的辛黎在皇帝这里毕竟少了些价值。
辛黎左右烦闷,便又将阿笙召进了宫,想探探她还有什么法子没有。
但这一次,阿笙却是让她等。
阿笙的理由很简单,大皇子是为修学之事而离开帝宫,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理由让他回来。
辛启正暂时失了大皇子这步棋,因此他不可能再放弃辛黎。
毕竟若是辛黎得势,也能凭借着盛宠助大皇子再回帝京。
听得阿笙这话,辛黎的心才算定了。
女官将她送至殿外方才离开。
阿笙抬眼便能看到飞檐高墙之下的宝驾,那是辛黎特意为她求来的恩典,可让她的车驾驶入内宫,免得再去走那冗长的宫道。
只是马夫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登上马凳,掀帘便见沈自轸不知何时到了她的马车之上。
此时,他靠着宽敞的马车一角,脸色有些苍白,那一缕天光划过他的脸倒是显得他一副柔弱之色,
他见到阿笙扯了扯嘴角的笑意,这笑委实有些勉强。
阿笙赶紧放下帘幕。
她看着沈自轸抚着腹部的手,不禁蹙紧了眉。
“你这,怎么回事?”
那人神色清浅,话语也说得简单:
“小朝会上出了点事故。”
沈自轸此前被行刺的伤是作假而来,经不起太医来验,但幸好他早有准备,“沈自轸”的一切遭遇都另有两人留备。
如今暗卫已经用其中一人将他换下,此刻太医在宫中诊治的便是假扮沈自轸的其中一人。
送他离宫之时,正巧遇见阿笙的马车,索性就将人塞到了她的马车之上,也能躲过城门卫的盘查。
沈自轸靠在马车之上,不由失笑。
“我也没想到袁老爷子的力气会那么大。”
袁天正的脾气硬他是早有耳闻,听闻先帝之时,袁天正甚至敢当面否决先帝的话。
“到这把年纪还做死谏这种事……”
说着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不见阿笙有所回应,沈自轸低目看了过去,见她就这般沉静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我听说袁阁老可也是出面弹劾你的,你还为了他把自己搞成这样?”
闻此,沈自轸勾了勾唇。
“若是袁老今日撞死在大殿之上,皇帝可不会认为他是忠诚不渝,只会认为是袁老以死相逼自己。”
“袁家必遭横祸。”
“像袁老这般的纯臣如今少有了,袁氏一门也多俊杰。”
他的语调轻缓,似因疼痛而带着一丝有气无力之感。
“若因这种事损失了袁氏,着实可惜了。”
阿笙静静地听完他的话,敛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裴氏惜才,裴钰亦然。
袁氏在他心中实属无辜,所以他不愿牵连,哪怕这个人将他骂尽。
恐怕他这条路再走下去,那些从前对裴钰心怀崇敬之人会一一站在沈自轸的对立面。
见阿笙眉头便未松开过,沈自轸抬手轻轻将她眉间抚平,反倒安慰起她来。
“无碍的,修养几日就好。”
阿笙反手抓住了沈自轸的手,认真道:
“既然你已得他信任,为何不直接杀……”
后面的话她并未说完,却见沈自轸眸色淡了三分,清浅道:
“因天家忌惮,母亲过了几十年如履薄冰的日子。”
他眸光渐寒,带着锋利。
“死对他来说,太轻了。”
裴钰自出生起,阮氏每日便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他要还给天家,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沈自轸话音刚落,却见阿笙轻轻靠了过来。
她低垂着头,小心错开他受伤的位置,揽上他的腰身,就这么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
沈自轸微微一愣,而后浅笑着侧头靠在阿笙的头上。
“我可以助你。”
阿笙的声音闷闷的。
沈自轸不由想起了从前阿笙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彼时他不愿牵连她,因此数次拒绝,还让她以为是他看不上她那点能力。
“我现在有能力帮你。”
“阿笙……”
感觉到阿笙揽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沈自轸没再说下去。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
“好,若我需要你的帮助,一定会与你提,可好?”
“恩。”
阿笙的声音依旧闷闷的,她知道,这话不过是在诓她。
沈自轸再不济有裴氏在他身后,哪里会真的用得到她。
但他任何事都自己担的做法,在阿笙的心中便如有沟壑。
这一条路,光她一人往前走是没用的。
阿笙忽而放开了那人,又刻意往一旁挪了挪。
“如今我阿姊远嫁,家中也开始为我物色夫婿了。”
沈自轸闻此神色微眯,“你还当真要招赘婿?”
见他还是在意此事,阿笙眼中笑意越盛。
“我听闻私下里,不少世族的夫人们都与祖母有接触,想着法的将家里优秀的儿郎介绍与我。”
“我院子里如今可是挂满了帝京儿郎的画像,任我挑选。”
阿笙手中有窦氏的家业,这么一块香馍馍自然引得诸家竞争。
她挑起了刻意的语气,对那人缓声道:
“九公子,你可莫要懈怠了。”
阿笙说的是裴氏的九公子,而非这虚假的沈自轸。
她是要裴钰堂堂正正地站在安氏面前,不带半分虚假。
要做到这一点便甚是困难。
但这就是阿笙对他的要求,这也意味着,他必须快些解决帝京之事,才能重返真实的身份,去获得安氏的首肯。
那人眸色微敛,唇边柔和的笑意却不减半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