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正上,寒雾刚散。前院小厮低垂着头往中庭而去,他手里的是门房处取来给浮生院的盒子。
今日,对府的薛氏请了安氏过府,说是魏徵从安南寄了一些新鲜的玩意儿来,两个老太太跟孩子似的瞧新鲜。
安氏出了府,浮生院便松懈了许多。
今日李妈妈取了一些冻果和刚到府内的香料,准备做成香露,给阿笙冬日里添茶用,阿笙左右无事,便去小厨房亲自瞧瞧。
香露讲究,用上冻果压榨的汁水,再佐上龙脑香等磨得细细的香粉,添在茶水里,只一小勺便能沁香无比,若要单独饮用,最后加上一勺蜜糖便是现下女娘们爱的香茗水。
嬷嬷跟到小厨房,便见阿笙自己挽着袖子,拿着一个木质的模子将软和了的果子放上去压制,果子的汁水顺着木槽流入下方的琉璃碗中。
晶莹剔透的碗中盛满这么一碗汁水,看着甚是可口。
“哎哟,我的姑娘,你怎得还自己上手了?”
阿笙这身板说不得弱,但也总有些小毛病,往年到了冬季都得小病一场,这冻果凉手,嬷嬷赶紧让小桃拉着她去洗洗,又去取了汤婆子给她暖手。
阿笙见嬷嬷微蹙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倒也不分辨,由得她给自己捯饬。
“这是什么?”
听阿笙提到案几之上放着的小盒子,嬷嬷才省起。
“哦,前院刚送来的。”
阿笙打开来看才发现是一叠叠的文纸。
她人此刻有些犯懒,就这般提溜着文纸直接靠在软榻上,睨着眼去看上面的字。
浮光掠影,被风吹得有了形,就这般在素白的纸张之上悠悠晃动着。
纸上着墨如苍龙入海,这笔力阿笙一看便知是裴钰亲自写的,里面的内容是近日诸世家对她那粮贸行的打算。
央国第一家官号,更是一手揽了一国的粮脉,这块肥肉,定然被人惦念。
如今粮贸行大势还未稳,便已然有人打着主意,欲将总事之权从窦氏手中夺过。
裴钰这是想让她早作准备。
但只是情报而已,值得他亲自动笔?
嬷嬷见她半卧着,也没个正形,微微摇了摇头便退下了,不再扰她。
阿笙便这边懒散地看完一页又一页,最后目光却是定在了收笔的那一页。
“我所思兮在北山,欲往从之南水深。”
原来这厚厚一摞的东西,唯有那最后一句,才是那远方之人欲说的话。
阿笙眉眼微弯,将那一页文纸高高地举起,让天光滑过那一行浅说的相思。
她细细地看了许久,而后翻身而起,快速走到案几旁,研磨提笔,龙飞凤舞在白纸之上写下两个字。
“已阅。”
写完便吩咐小桃着人走急信,送往江淮。
做完这些,她还是谨慎地将小盒子放在梳妆柜的下层,就连小桃都不让碰。
“姑娘,商行司章大人派人来。”
得闻这一声,阿笙愣了愣,当即起身,让小桃替自己打理了一番。
小桃见她又端起了那副静姝的模样不由失笑,待到踏出这院门,她便又是那个矜贵的窦二姑娘。
阿笙穿过连廊,便见管事已经在书房之外候着了,窦盛康从前办事的庭室被阿笙装点一番,成了她待客之处。
推门而入,便见一青年赶紧站了起来,朝阿笙恭敬一礼。
“大人命我将刑部审讯的结果给二姑娘带过来。”
她接过男子手中的册子,其上青封浅浮的兽纹是刑部一直沿用至今的图腾。
她翻了翻册子,只看那供述陈词一栏。
那名躲在民商当中搅和的男子称,是自己一日在面馆遇上一个玉面的郎君,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和几身行头,便让他混在民商当中,怂恿众人与粮商行为难。
但这男子实则不知那人身份,刑部靠着他的描述,画了一幅大概的面貌图出来,阿笙扫了一眼,只觉陌生,她当是不认识。
阿笙遂将此前跟着窦盛康多年的文仆唤了来,让他辨识一番,可是曾经在生意场上遇到过的。
那文仆着实未能从一副简单的描画中看出什么来,但又看着那一双微挑的桃花眼有些眼熟。
阿笙见他思量着,倒似答案到了嘴边却还欠那么一口气。
她遂又看向商行司的吏官,“可查出此人年龄?可有特殊的口音?或者其他特征?”
吏官闻此,道:“只说听口音非帝京的人士,听着更像北边来的。”
听闻这话,阿笙心中有个猜测,她朝文仆睇了句话。
“廖叔可见过陈国渚家之人?”
这话一出,文仆当即省悟。
“是了,是了,这画看着像渚家三爷。”
文仆颇有些激动,“他是渚家老爷子最小的儿子,姑娘此前航道的事,便是他亲自来问老家主的。”
此前,阿笙初建商道的时候便与渚家有些交道,那时候渚家听闻窦家也参与航道西运之事,才会主动来接触,只不过当时是锦瑟接待的,阿笙并不认识此人。
“但这陈国的粮商为何要与我们为难?”
文仆这话问出口,却见阿笙神色淡了三分。
“渚家可不是陈国普通的粮商……”
渚家与窦氏齐名多年,渚家与陈王室的关系亦如窦氏与央国天家。
渚家出手除了生意,这身后定然还有陈王室的影子。
如今北境的战事耗了这许久,还有一个北胡在中间浑搅,硬生生将一场短战打成了持久战,到这个地步拼的就是一国的资源了,这其中,军粮便是首当其冲。
北境寒苦,若是补给跟不上,军心必动。
如今南北同时在消耗仓部储存,只要拖着粮贸行和窦氏,北境的补给迟早出问题。
难怪渚家的人此前还想从长房手里买粮,如此一来,既能得便宜的粮,又能让窦氏惹上泼天的祸事。
他们怕是从那时起便盯上了窦氏的粮仓,欲借央国朝廷的手,令其自断一臂。
阿笙思虑了片刻,遂对那文仆道:“廖叔,召集定山楼所有管事候着,我有话吩咐。”
廖定平跟着窦盛康多年,定山楼的人对他是熟悉的。
“是。”
廖定平离开之后,商行司那名吏官遂道:“二姑娘可还有话要我带给我家大人?”
阿笙默了默,渚家若是当真此番来者不善,定然不会只是小打小闹,她须得有所提防。
“不知商行司如今派与我粮贸行接洽的官员是谁?”
那人思虑片刻,道:“应当是此前就与粮行多有交道的陈大人。”
阿笙点了点头,“那可否向章大人要一人协理?”
“二姑娘请说。”
“我要易家幼子易澜山。”
闻此名,那吏官不由一愣,“可据我所知,易家与这渚家可是姻亲啊,将他调来,岂不是老鼠进了米缸?”
阿笙闻此浅笑道:“正是因为人人都知道易家与渚家的关系,但凡问题是从商行司这一头闹出来的,易家逃不开干系,世人难免会想到渚家的身上,这样他们才会有所顾忌。”
“更何况,易家嫁过去的女儿如今是这渚三爷的长嫂,对易澜山颇为关爱,这易三爷定然也会投鼠忌器。”
“只要商行司这便能确保安然无虞,我才能放手去做。”
所谓官大压死人,粮贸行如今大多还是平民百姓,若是从商行司这头闹幺蛾子,他们做起事来定然会变得束手束脚。
阿笙这安排用的便是一个“制衡”二字。
得了这话,那吏官当即回府上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