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因冬集即将开启,南来北往的商人到帝京的多了许多,走在街道之上便能看到驮着货物的牛车、马车甚至羊车。
春、冬两次集市是帝京一年两度的大集,由朝廷主理,意在让南北之人互通贸易,也让不少寂寂无闻的商户在集市上能找到对口的买家。
彼时自尚御街起,四方主道连通,皆为集市场地,甚是热闹。
也因外来之人的增加,京畿府的巡查更加严格了些,今日刚到天水阁来做例行的询问。
彼时锦瑟正在查看着西行的货物清单,便听仆从前来报。
有人欲来谈商贸西行之事。
因北航的船只返航,能适当调配西行,因此此番往西的运力大增,锦瑟原也想再与商户谈谈,却不曾想,居然这么快便有人找上门来。
她刚将账目收好,便见男子推门而入。
青蝠玉璧的腰封首先印入眼帘,再抬眼便对上一双儒雅的眸子。
锦瑟微微一愣,此人不正是日前在码头见过的那人?
男子见她稍有迟疑,不由开口道:“可是打搅了?”
被人这般点到,锦瑟连连摇头,不由在心中嘲笑自己失态。
这男子自称商泽,在北方行商多年,此人在商道之上的见解深远,让锦瑟不由佩服,因此询问了他许多,待到醒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耽误了人家许久。
锦瑟连连告罪,那人却丝毫没有恼怒,自始自终端持着谦和的态度,二人又聊了许多航道合作上的事。
直至日上正中,与阿笙约好的时间到了,锦瑟才不得不将人送走。
二人此番相谈甚欢,就连仆从端上来的茶水也未来得及用。
待阿笙到时,商泽正好离去。
她此刻是自定山楼而来,路过城东的点心铺子便给锦瑟他们带了些。
刚推门而入便见锦瑟一人略有些发愣的模样,定定地看着手里的账目,却久久不见翻动。
待阿笙走近,才发现她手里的账目竟然拿反了。
锦瑟这心不在焉的情态可不常见。
见到阿笙到来,她心情极好,便与阿笙讲了那北边来的客商。
“原来,祁山那边经商的规矩跟我们真的不一样。”
锦瑟说到这里,眼里都是雀跃。
“还有南海湾产出的西果,汁水丰沛,甘甜味美,但我们东境却少见。”
“我们的航道其实也可做这部分生意。”
阿笙自认识锦瑟以来,少见她心情这般跃动,似乎那人的一席话,打开了锦瑟的世界。
阿笙并未打断她,就这般静静地听她讲从那客商嘴里得来的故事。
此人倒是南来北往了许多地方,才会有这般广博的见识。
而他的这些见识一字一句仿似敲打般,不断推着锦瑟去遥想着更广大的世界。
末了,锦瑟将账目一合,浅笑道:
“航道至今我一次随行都未做过,等到方菲他们上手了,我便也跟着去看看。”
这些年,锦瑟一直固守在帝京,她能有这般想法阿笙自然不会反对。
“你可知那客商都在北边哪些地方做生意?”
听得阿笙这般闻,锦瑟思虑片刻,方才报出一些名字。
“都是玉山关附近?”
锦瑟不似阿笙曾随着先生南北各处跑过,她不熟悉北地的情况,因此阿笙这么一问,她倒是答不上来。
“怎么了么?”
阿笙思虑了片刻,仿似在寻找合适的言语。
“央陈两国互商条例中,允许陈国商人经过玉山关在附近七个州做买卖,而无需向朝廷纳贡。”
“相对的,陈国也向我们开放同等的地域,央国商人北上在这些地方做买卖,也无需向陈国纳贡。”
这话一出,锦瑟得了要领。
“你的意思是,这商泽可能是陈国的商人?”
阿笙点了点头,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什么。
春、冬两集本就会吸引不少外地客商,借此机会来与云生谈合作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而引得阿笙注意的是此人一番话便能让锦瑟对他这般赞许。
地字阶的先生曾经讲过,这世上没有天生契合的人,每个人因为自己独特的生长经历,都有着自己的优势与缺憾。
正是这种不完美才有人与人之间的磨合和迁就。
战场上如是,生活亦如是。
所谓的一见如故大多都是一方刻意的迎合,是令对方轻战之举。
锦瑟因早年经历,很少与人这般敞开心扉,更何况还是一个陌生人。
这些年她见过的商户无数,倒未听过她夸过谁。
这个节骨眼上,又来自陈国,阿笙难免多一点质疑。
但她亦知,近日因为粮贸行的事,自己思虑过多,她也怕自己过度的猜测让锦瑟为难,毕竟没人喜欢他人无端的揣测。
“陈国亦在央国北边,说是北来的商客也不为过。”
见锦瑟点了点头,阿笙顺势提到了华清斋来的那几名生徒。
“他们的能力自不必我多说,就是方菲这孩子性子跳脱了些,过于不拘小节。”
听闻锦瑟这番评价,阿笙便顺着她的话,道:“那你更要多教她才行。”
“如今商道北上西行颇为繁忙,你带着她多指导一些,也能为你分忧。”
锦瑟觉得阿笙这话甚有道理,遂应道。
“这一次西行的安排便让她与我一同处理吧,我亲手教,姑娘可还满意?”
闻此,阿笙当即勾起了盈盈的笑意。
“阿姊做事总是最妥当的。”
得了阿笙这恭维的话,锦瑟不由失笑。
“但你可得好好嘱咐她一声,别到时候不听吩咐。”
“是是是,我这就去嘱咐她。”
阿笙一边打笑着,一边退出了房内,转身之间便淡了神色。
她会顺势将方菲放到锦瑟身边,还是心中有所顾虑。
如今粮贸行那边情势复杂,如若渚家因粮贸行的事而选择从云生下手,那么对锦瑟他们而言便是无妄之灾。
方菲等人要明年春日才能从华清斋正式结业,如今还算华清斋在读的生徒。
裴院首是个护犊子的,有他们在旁,既能给她帮把手,也能帮她挡一挡别有心思的谋划。
尤其阿笙如今还不知道,那个欲与渚家联手的央国之人究竟是谁……
阿笙回头看了看锦瑟在的那间屋子,来往的管事匆匆走过,引得那刚静歇下来的帘子又是叮当作响。
珠帘欲静而行人不止,究竟是世事过于浮华,还是人心太易撩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