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青瓷碎地,溅起的锋利割破了一旁候着的侍女的脚腕,但她却不敢移动分毫。
堂室之内,合德眉目微闭,静静地听着来人回报今日殿上政事。
饶是她多次通过言官上谏,由四皇子代大皇子之位,协理朝政,太后却从未应允,她宁愿那协政之位空着,令满朝猜忌天家之争,也不肯容四皇子沾染那个位子。
而今日殿上,太后却钦点宗亲王为本次恩科主考,太后所想已经昭昭如明日。
大皇子刚被拉下金殿,宗亲王便恰逢其时地接下恩科主考的位置,太过顺理成章。合德心中为他人作嫁衣的想法挥之不去。
那封匿名信让她始终如鲠在喉。
此时,一个身影自外走来,宽大的袖袍拂起尘风,打散了香云盖。
黄庭生扫了一眼地上青瓷的残渣,而后垂首见礼。
“殿下,不若请裴氏瞰卫帮忙查一查,到底宗亲王身边是否有高人相助。”
刚将大皇子拉下了马,宗亲王又恰逢其时的登上了金殿。
他如今坐上主考的位置,今日恩科这满帝京的学子便都成了他的门生,若是他欲以文礼之道服众,那么这便是很好的一步棋。
这一步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用尽。
“是该好好查查我这个皇叔了。”
合德如今每每提起宗亲王眉目都难免紧蹙,她这个皇叔以不争为争,让她不能在明面上与他争锋相对,他端着高洁的态度,若她做得过甚,反倒会引来斥责之声。
“窦府那边最近可还有动静?”
闻此话,一旁管事低首道:“春祈一过便是春秧了,朱雀楼也正是忙的时候,窦二姑娘每日都在窦府与朱雀楼之间往返,除了偶尔去一趟天水阁,倒也没见她去过哪。”
闻此,合德狐疑道:“大皇子与辛氏落败,她所投效之人都倒了,她还能这般像个没事人一样?”
管事这似乎才想起什么,连忙道:“忘跟殿下讲了,窦府的人又补了两份礼来,说是送礼的下人们送错了,咱们的份与辛氏他们是一样的。为了赔礼,窦府给公主送来了一座瑚珠树。”
经管事这么一说,合德才想起,近日书房的确多了一座摆设,原本她还以为是朝中谁送的。
但管事这话却让合德有些愣,换言之自己此前种种猜测都是误会?她因着这误会对大皇子动了手?
“窦长笙到底是有意的还是当真弄错了?”
合德这话如呢喃,黄庭生听闻后,不由垂首道:“殿下,误会也罢,有意也罢,大皇子已倒,就算窦长笙是想找个理由弥补与公主府的关系,您还能信她么?”
见合德一时也答不出这话来,黄庭生继续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一个窦氏。她一个未嫁的女娘手里握着那般财富,迟早被人惦记上,又何须你我动手。”
听闻黄庭生这话,合德的眉头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她虽不同意他对于女子浅薄的看法,但却并未宣之于口。
“对了殿下,那顾胜川……”
合德闻此罢了罢手,她这府中未必就当真清净,有些话还是不能在明面上说。
“放心,人还好好的,只要事情一日未尘埃落定,便不会让他露面,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得了合德这话,黄庭生遂才点了点头。
“今年恩科学子当中,可有拔尖儿的?”
合德这一问才是黄庭生今日前来的目的。
“有倒是有一些,但跟淮南几个民社有关,我们若要去招揽恐怕有些难度。”
毕竟自轩帝关押民社学子之后,他们当中不少人也算看明白了天家的利用之心,对于帝京势力的接触充满了戒备。
合德闻此,勾了勾唇,“那便换个身份。”
帝京西的和盛小筑内,琴声铮铮而起,这里不若帝京那些贵价的酒肆,不过一个百姓取乐清谈之地,现下聚集了不少进京赶考的学子在这里以诗词斗艳。
在恩科正式开考之前,这样的聚会会有很多,他们尽己所能展现才华,期望在恩科之外也能遇到能欣赏自身才华之人,哪怕不能一举中第,也能成为贵人麾下僚属。
小筑的角落里,一扇竹帘悬挂,遮挡了内里的客人。
阿笙一袭文士服顾自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而后扫了一眼对案的宗亲王,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不远处的诗会,听得津津有味。
“殿……公子,你是今年主考,按理不该在恩科之前与赴考学子有任何牵连的。”
阿笙这话说得几分无奈了,若不是静严离京之前的嘱咐,她根本不会陪宗亲王来凑这热闹。
宗亲王听闻这话却根本不回头,只是拿着那把山水折扇朝着阿笙点了点,示意她不要再多话了。
阿笙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偏偏竹帘将她挡了个严实,什么都看不到,她不由长舒了口气,半支着脑袋往窗外的街景眺望而去。
阿笙并未注意到,自己转头之时,一个一直盯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入了人群当中。
未久,身后满堂的喝彩让阿笙又收回了神思,她侧着身姿往外望了望,似乎是出了顶好的辞赋,引得那些学子连连喝彩。
“如何?”
宗亲王忽然回首,满是期待地看着阿笙。
“什么如何?”
宗亲王睇了睇那头还在热闹的人群,“今年的学子当真是人才济济。”
阿笙看得出他眼中的欢喜,但还是不由提醒到。
“但是恩科考得却是天下民生,漂亮的文章不过是润色而已,不该本末倒置。”
宗亲王听闻她这话,将折扇一倒,又顺势扇了扇,那烫金的扇面印着天光甚是晃人眼。
“读文可从文中观此人心性,恩科学子便如白纸一张,唯有那纹理细腻、染墨不晕的纸张才能写出好的文章。”
宗亲王这话却是不错,但阿笙听闻之后,不由反问:
“但是公子怎么确定这一张白纸容得您落笔?”
宗亲王听完这话微微一愣,却见她勾起了淡笑,缓声道:“朝堂便如染缸,一张白纸在入缸的瞬间便会着上种种色,权势、钱财和抱负浸满之后,难再有让人落笔之处。”
“自古多少恩科学子在朝堂之上郁郁不得志,最后不得不同流合污。”
“公子若当真是爱惜人才,当做的是肃静朝纲,而不是来这里听他们吟诗作对。”
阿笙这话说得宗亲王不由重重叹了口气,他倒也没有怪罪阿笙这扫兴的言论,毕竟她说的都是实话。
“但若是公子有意护佑,倒是可以借他人之名办一场学会,试试这些人的真本事,恩科放榜之前,这人才的抢夺咱们现在可不能比人慢了。”
阿笙这个建议倒也是说中了宗亲王的心思,他将折扇一收,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此时,一名青衣男子手持长剑低身走进了竹帘之内,而后与宗亲王低语了两句,后者脸上的笑意便散了个干净。
他看向阿笙的神色凝重了不少。
“有人盯上你了。”
阿笙微微一愣,道:“公主府的人?”
合德派人盯她,她是知晓的。
宗亲王摇了摇头,“恐怕是江淮派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