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通道内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幽暗。
通风系统失效后,已经积累一层厚重的积灰,全地形车的引擎嗡嗡嘶吼着,碾过狭长通道地面扬起漫天尘埃。
车子没有窗户,完完全全的越野卡丁车造型,这使芙莲不得不双手捂住鼻子,不时打着喷嚏。
她身上的衣服是件短袖T恤,纤细的手臂露在外面,连用来捂住口鼻的织物都无从找寻。
才几分钟,退堂鼓一级演奏家的她已经开始怀念现实中林希安全舒适的挎包,心想着当个玩偶挂在身上其实也挺好。
小诗同样不太好受,她同样用衣袖遮住鼻子,眼睛眯得只剩半条缝隙。
本意想挥手驱散眼前的扬尘,却没想到越搅越多。
倒是林希毫无感知,纯白假面居然还有类似口罩的隔离功能,发现算是个小小惊喜。
严央倒是心情愉悦,到现在还不停哼着歌,看来能返回苏荷酒吧对她而言也很值得高兴。
一刻钟后,严央猛踩刹车,全地形车漂移停在一扇通道中不起眼的小门上面。
“咱们接下来走这边,需要步行。”严央打开车门跳下,叉腰指着那扇门说道:“这条小路是城市建设时候留下的检修通道,现在已经没几個人知道,肯定安全。”
她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一行人从小门鱼贯而入,终于松了口气。
两女终于将捂住的鼻头放开,检修通道虽然阴湿带有明显霉味,但也好过浓度爆表的尘埃。
严央看着手中电子地图:“那个公司的女人此也没完全对你们说谎,标记的线路到这里为止肯定都没问题,骗你们放松警惕,最后再去找镇压队自投罗网……果然公司狗都是坏种。”
“既然是坏种,那你为什么还要接救她的委托?”小诗反问。
严央似笑非笑,细细打量她:“为了钱啊,妹妹,委托的报酬很大方,谁会和钱过不去?”
林希并不意外,想了想后反倒提起另一个问题:
“我之前听别人说,铁骨运动的口号是推翻公司,所以说这场战争最开始应该是场起义才对,怎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闻言严央脚步停顿,挑起眉头:“谁和你说是起义?”
“不,我自己的猜测。”林希一愣,旋即回答。
严央审视着他,抓了抓后脑勺:“你明明是铁骨运动的逃兵,难道连这种常识都不懂?”
林希扶着纯白假面,不知道怎么解答:
“如果我说其实我和铁骨运动没有半毛钱关系,戴面具也是因为其他原因,你信吗?”
“信!”严央实实在在点头,伸出手指晃了晃:“真正的铁骨运动不会问出刚才那种蠢问题。”
她的目光扫过三人组,随即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铁骨运动的口号并非‘推翻公司’,而是‘消灭公司’,两个词汇意思天差地远,而且也从来没有什么起义,这场人祸算是私人恩怨。”
林希听后来了兴趣,于是追问:
“哦?可以和我说说么?”
本来便不是什么秘密,严央也没有封口的道理,很快便娓娓讲述。
“自从义体普及开之后,城里的普通人越来越难过,日子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一个普通的工人五年前能拿到每工时160块的薪水,现在只有每工时7块,而且还要额外负担义体的养护迭代费用。
食物越来越贵、房租越来越贵、义体越来越贵,只有薪水越来越少,大家过的都很不爽很难受。推翻公司的口号喊了好几年,也有人站起来反抗,可普通人与公司之间的科技与武力代差,不是叫嚷两声就能弥补的。”
严央遗憾笑笑,话中的情绪忽地一变,变得低沉而严肃。
“但是,铁骨运动的老大和其他反抗领袖都不一样,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清醒的疯子!
他或许只是单纯和公司有仇,所以要不择手段报复……很多人最初把他当做传统的反抗领袖,可后来才发现不对,铁骨运动根本没想过建立一个大家都舒服的新秩序,他们只想公司死。”
林希默默听着,进而继续询问:
“即便铁骨运动的老大想要复仇,他哪里来这样的能力?铁骨运动哪来这么多人加入?”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赛博精神病。”严央忽然反问,紧接着说道:“人如果植入太多机械,不仅会有生理上的排异,还有精神上的冲突。
据说那是一种可怕的空虚感,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想不起过往恍惚的一切,世界全部变成虚假,生存没有意义。”
林希默默点头表示明白。
“可加入铁骨运动,他们可以帮你抑制精神上的冲突。”
严央扭头朝他们望过来:“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但他们是这样宣传。不仅如此,铁骨者找回自我同时也变得强悍,植入同样的义体,普通人根本不是铁骨者的对手。
起初根本无人在意,铁骨运动表现得人畜无害,搞搞抗议喊喊口号就能抑制精神冲突,何乐而不为?
可当铁骨运动露出獠牙,一切都来不及。承担他们恩惠的人终将付出代价,一夜间变成他们与公司和执政官对抗的士兵,冲锋在前的敢死队。
后来愈演愈烈——为了达成目标,他们开始闯入避难者的聚集地,把有大量义体改造的人强行征召加入组织。
直到这时大家伙才看清:铁骨运动的老大根本不在乎普通人的想法与死活,他只是要裹携全城的人,把大家变成兵源,拉着我们和公司一起去死。
忍受不了公司的剥削,反抗不了公司的强大,铁骨运动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掀桌子,棋手棋子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严央说完后,许久都没有人出声。
或许是震撼到说不出话,亦或者因为无法评价这种极端。
林希一闭眼便能想到深渊城街道上的惨状,同时理解为什么称呼铁骨运动的老大是疯子。
铁骨运动根本不想推翻公司,而是要拉着整座城市的人上人和街头烂仔一起死。
哪怕还有更多无辜者只想活着,铁骨运动也视若无睹,根本不在乎。
可惜更糟糕的事情在于:
哪怕铁骨运动是不折不扣的‘混沌恶’典型,但与统治这座城市的公司与执政官相比,二者不过半斤八两。
镇压队同样在无差别地展开杀戮,或许是想减少铁骨运动的兵源,或许单纯在扫除不稳定因素。
他们只对奥莉加那种公司高层卑躬屈膝百依百顺,其他人只是碍事的牲畜。
将心比心之下,林希如果生活在这座城市,只会说……
“简直烂透了。”
小诗焦躁双手环抱,从遮掩样貌的马赛克下都能看出恼怒。
严央对此只是无可奈何地摊手,他们这些普通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说话间,一行人终于看到了前方道路尽头透来的光亮,一个紧闭的排水网出口出现在眼前。
作为向导的严央迅速走上前几步,朝已经干涸的排水网中张望几眼,然后回身招呼道:
“我们到了!面前的自动化污水处理装置连通着市立公共博物馆,破坏排水网就能上去!”
“穿过公共博物馆,再过两条街就能看到苏荷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