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盎然的貔貅利齿咬合，一整张合金材质的长椅四分五裂。

原本的祥瑞之兽此刻狰狞异常，发狂一般震天咆哮，抬起上半身重重踏下。

林希从长椅后后退半步，抓钩灵巧抓住高处，擦着貔貅利爪跃至半空中，踩在狂怒的龙兽头顶，将源光爆弹塞进那嗜人的血红大口中。

爆炸闷响自貔貅腹中响起，旋即金红色的兽身化作水墨般的形态，沿着地板墙沿缝隙流淌回溺水身边重组成型，灯笼般明黄色的眼睛盯着林希，发出凶狠的呜咽声。

“试探性进攻？”

溺水忽然出声，音调带着笑意，“原来你也清楚，在迷宫中争斗无用。”

林希头也不抬，待到‘低语’子弹重新装填完毕，才再度举起枪口，扣下扳机。

貔貅再度化成颜料水墨，汇聚到溺水拳头，随着他挥拳，鲜艳的颜色便披洒而出，以夸张的潦草姿态朝子弹侵吞而来。

它口齿衔刀，仰头横扫。

铮——

锐利的刀光如巨浪席卷，铺天盖地占满视线，让林希避无可避。

巨大的冲击力席卷而来将林希卷入其中，接连穿过舰桥四五张桌椅，三个落地花瓶，最后撞在入口通道的墙上，砸出不浅的凹陷。

貔貅咬着刀柄，凶狠的吼声阵阵，金红色的身体飘忽翻腾。

它双脚按住林希身体，抬头举起刀，对准林希暴力挥砍，像是剁一块砧板上的排骨。

墙壁塌陷，合金碎屑溅起十几米高，遮挡住视线。

在飞扬的烟尘中，突有火光迸现，如烟花锦簇绽放席卷成疾风骤雨。

极技·狂欢屠戮！

子弹如暴雨瀑下，顷刻间将貔貅打成筛子，那口中长刀从中断裂，半边脸炸开，颜料洒了满地。

逃出纠缠的林希找到空隙，骤然启动[纯爱祭礼：假面]的特性‘一步之遥’，身体速度刹那间暴增一截，让他本人在貔貅重组恢复成型前便得以袭至溺水身前。

低语在半空中变换形态，化作步枪谢幕。

他双手持枪，黑洞洞枪口直抵溺水头顶。

砰！

后坐力将林希在半空中向后推，而螺旋的子弹伴随冲击波直接打穿溺水天灵盖，让肉体变形凹陷。

林希半空中甩出抓钩，飘荡半圈后翩然落地，表情却没太多欣喜。

那一枪看似必杀，可溺水的身体里半点血花都没看见。

“啪啪啪。”

伴随不紧不慢的鼓掌声，周遭景象顿时一变。

溺水完好无损站在不远处，那一片狼藉的战场之外，貔貅还围绕他侧身盘旋，只是体表蔓延的黑气越来越浓重，渐渐将原先的金红吞噬。

塞弥拉的使徒正在变得干瘪，美艳动人的女王只剩粉红骷髅。

滋啦~

被林希一枪贯穿的‘溺水’变成了具冒电火花的废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舰桥四周围满了智械船员，从这些智械的表情上，很显然能看出他们已经拉响警报。

林希吐出口气，抬头直起身：“认知篡改？”

“没错，我手里掌握的第二个‘盖亚组件’，功能是短时间篡改某個区域内盖亚号船员的认知，对智械无效。”

溺水坦然承认，嘴角上挑。

林希收枪，环视周围：“从B区公共大厅那时起，你修改了其他人认知，让大家把你当做童瑟。趁机杀死塞弥拉后解除篡改，故意引我来这里，又引我出手攻击你。

从我进入这个房间起，看到的东西就都是虚假。”

怪不得从最开始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偌大的盖亚号，操纵它安然行驶在深空中的舰桥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是溺水修改了他的认知，让他忽略掉智械船员，同时忽略溺水所在的真正位置。

“没错，不过说我引诱你出手攻击，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溺水叹气，“无论如何你都会出手试探不是么？”

溺水说刚才林希是试探性进攻并不假。

他杀掉塞弥拉，把塞弥拉的秘密隐藏起来，接下来哪怕林希击败抓住他，也很难再得知真相，除非他有读心洗脑之类的能力。

所以当他自曝是鼹鼠后，林希的目的就变成了试探溺水能力的深浅。

好为现实中注定会发生的对决打下基础。

“真正的童瑟在哪里？你杀了她么？”

林希假装没有听到，随口转移了话题。

“我不敢杀她。”溺水坦然回答，“辉耀自救会在这艘巡星舰上是一把锁，她是最后一道开关，如果她死了会让笼子中的恶兽获得自由，从而引起毁灭性的连锁反应。在我达成目的前，她必须活下来。”

说着他顿了顿：“你看，你想知道塞弥拉隐藏的秘密，我不也坦然告诉你了吗？”

林希冷漠瞥他一眼，更是半点都不相信。

他能看出溺水说的是真话，但真话是谎言的最高境界。

按溺水的说法，塞弥拉接连杀死辉耀自救会成员，目的是为他口中的‘恶兽’剥离枷锁。

所谓枷锁无疑是指人理裁判所施加的‘判决’，判决束缚着盖亚号上所有和塞弥拉类似的囚徒，恶兽即是其中之一。

杀死辉耀自救会全员，能让某个囚徒挣脱‘判决’，引起的连锁反应可能导致全体囚徒脱困。

从这个角度来看，塞弥拉当然有杀死徐铎、岳伦一行人的理由。

逻辑通顺，完美无缺。

但是，仔细想想仍然有问题——塞弥拉曾有机会直接让童瑟自裁，却又主动放弃了机会，饶童瑟一命。

她的确在行动，不断蛊惑人心、增加支持者，以便统御整艘盖亚号。

可塞弥拉最在乎的根本不是‘判决’，她对挣脱枷锁并不积极，否则根本没有理由饶过童瑟一命。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么？”溺水体贴地询问。

“你说你马上要从迷宫中退场，是准备在迷宫中自裁吗？”林希抬起枪口，“还是说准备让我来给你一点小小的帮助。”

溺水眉毛挑动，声音变得低沉又冰冷起来，“也罢，再费口水也不过是鸡同鸭讲，你不会信我说的东西，而我也不可能蛊惑说服你……反正时间也拖得差不多了，到此结束吧。”

他身后的貔貅虚影已经完全变成黑色，升变进入最后一刻。

其身躯变换，成为更凶狠残暴的兽类，仅剩的喜庆与祥和消磨殆尽，显露出全新的形态。

“吼！”

升变后新生的源光之种扬天咆哮，苍穹堡系统的鉴定界面重新变换。

[源光之种：饕餮]

[四凶·其四]

[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

这是林希第一次见识到辉耀者的源光之种升变，饕餮成为貔貅的上位，虽然等级没变，可骤然逸散的压迫感却给了他截然不同的厚重压力。

那一瞬之间，林希看到黑影如云般自溺水身上飞出，滚滚呼啸而来。

那瞬息间爆发的恐怖速度即便他有禀赋源光的速度加持也未能及时作出反应，当意识到需要闪避的时候攻击已经近在咫尺。

于是林希奋力抬起手，朝溺水的方向开枪。

砰！

普通的子弹，普通的火舌，普通跌落在地的手枪。

当林希低下头，只看见腹部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大洞。

不讲道理的冲击在疼痛出现前便将他贯穿，等到剧痛袭来时已经晚了。

饕餮盘旋一圈，重新落回到溺水的手上。

“就此退场吧。”他神情冷漠，“我们现实中再见，怪盗诺亚。”

林希倒摇晃，四肢百骸中的力气正在丧失，缺氧感涌上脑海，带来昏沉与恍惚。

溺水松开已经干涸成骷髅的塞弥拉尸体，抬手逗弄饕餮下巴，那狰狞巨兽眼中闪烁血红的光，虚幻口水不停流淌。

刚才林希那一枪击中了饕餮，但毫无建树。

他感受到源光之种的情绪，饕餮想将面前一堆智械中唯一的血肉吞下……这股情绪其实源自他本身。

“去吧。”

溺水没有阻止，饕鬄散成一团漆黑的水墨，只剩巨口与狰狞利爪的雏形，朝林希当头吞来。

“不要！”

一声尖叫与惊呼。

剑光划破长空，以霹雳雷霆之势朝饕餮钉去，从流淌的水墨中间破出好几个大洞。

而在剑光浮现的同一刹那，溺水毫不犹豫将饕餮往回收，丁点尝试对抗的想法都看不到，也完全抛弃对峙许久的林希，选择朝舰桥另外的通道急速飞掠逃离。

林希终于支撑不住倒地，落入小诗的怀抱中。

刚才发出尖叫的小青也紧随其后跑过来，抓起了林希的右手握在手心。

小诗瞥了这个动作一眼，但更在意林希的状态，飞速掏出从医务室捡来的药物给他止血。

“咳……总算来了。”

林希痛得连嬉皮笑脸的力气都没有，虽然以辉耀者的生命力和盖亚号的医疗条件来看他离死还有点距离，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重创啊。

“抱歉，没能让溺水使出全力。”

“快闭嘴吧，还有力气开玩笑说明伤势不重。”小诗蹙眉，用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眉眼间还是没能好好隐藏心疼。

小青则完全不一样了，她握紧林希的手，将其包裹在两手之间，生怕松开后他就会消失溜走。

后怕与心惊担颤的情绪毫不隐藏，低微地啜泣不断，可机器人流不出泪来。

“那个家伙……那个家伙……”

一股熊熊燃烧的怒意喷薄而出。

小青咬牙切齿：“他竟然敢……我绝对饶不了他！”

情绪几乎凝结成实质性的结晶，化作火焰从她身上的金属外壳中冒出，赤红的高热模块在空气中冒出白烟，呲呲作响。

旁边的智械船员们本来已经凑过来。

按照既定程序，他们应该为林希提供治疗，然后再以破坏舰内秩序为由把他抓去禁闭室。

可现在却仿佛接到某种高级指令，纷纷进入最高警戒状态，对溺水的必杀指令瞬间出现在他们的处理器核心中。

“烫。”

林希发出的一声低呼打断了愤怒升腾。

小青如触电那般松开手，实质性的愤怒情绪顷刻又从她身上消退。

“抱歉，学弟，是我不好。”她丧着脸，声音也带上哭腔。

林希勉强对她笑笑，现在已经升不起说话的力气。

小诗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抱紧了一些。

这种带有浓厚占有意味的动作再度刺激到了内心出于混乱中的小青。

于是她站了起来，头也不回跑掉。

“我去追那个家伙！”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她浑身机械外形再度变换，流淌的烈焰如液体那般，形成一件鲜艳炙热的火披风。

其他智械船员像是追随将军的士兵，列队跟在其后，从舰桥中鱼贯而出。

很快这里真的只剩下空荡荡一片，唯有小诗和林希两个人。

两人都没说话，小诗默默将医用凝胶涂抹在他腹部的伤口处，然后继续为他注射保持生命体征的医疗针。

等情况彻底稳定后，才突兀说出一句：

“看来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和她度过了很愉快的一周。”

抬头看到气鼓鼓的大喷菇，林希往她怀里挤了挤，闷声答道：“抱歉。”

“用不着和我抱歉，我们只是队友，你喜欢和什么样的人往来我管不着。”小诗板着脸嘴硬道。

用药止痛后林希多了一分力气，以退为进环住小诗的腰。

小诗对厚脸皮也很无奈，搀扶他慢慢站起来：

“算了，这些事情等迷宫结束再说，我先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再把那个头脑发热的姑娘追回来。”

林希点了点头，身体重量几乎都压在小诗身上。

小诗一边搀扶他往外走，一边问：“那个溺水，很强么？”

“实力不错，不过只要我们群殴他，也只是稍微厉害一点的超级兵。”

林希回想答道，然后眼珠转了转，“我怀疑，他在现实中的公开身份很出名，除了我之外，参与迷宫的辉耀者里不止一个人认识他。”

小诗顿了顿，旋即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展示源光之种。”林希答道。

仔细回想一下，哪怕连此前与溺水合作的谬特都不知道他的源光之种全貌。

他杀掉塞弥拉，为了升变跑到舰桥来，本质因为这里是个封闭环境，除开智械船员外没有其他人，升变需要让源光之种现身，在这里也不会被人看出现实的身份。

“小诗，你认识的辉耀者里面，有谁的源光之种是‘貔貅’么？”

林希向同伴问。

“貔貅？”小诗思索片刻，“光听名字不确定认不认识，源光之种是很私密的事情，除开关系亲近的人之外很少泄露真名。就比如莪的‘伊卡洛斯’除开你们之外只有亚兰机关里几个少数人知道。”

林希闻言点头。

也对，除开他有苍穹堡系统外，谁能从外形就看出源光之种真名来？

那么溺水在现实里的身份究竟是谁呢？

虽然被升变后的饕餮差点秒杀，但这场短暂的对峙反而是他林希胜了。

因为他已经把溺水的身份缩小到一个精准的范围。

‘竟敢不讲武德偷袭我，等回到现实就让你尝尝盒武器的厉害！’

林希一边恶狠狠想着，一边露出担忧的神色。

小青那家伙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冲动？难道因为真的太喜欢我了，以至于见不得我受伤？

“不管溺水身份如何，必须尽快把小青追回来，不能让她葫芦娃救爷爷那样一个一个去送人头。”他突然开口。

然后感觉到扶着他向前走的小诗突然离远了一些。

林希扭过头看她，只见小诗进入大喷菇赌气模式，面无表情：

“嗯，没错，你说的对，必须赶紧拦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