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到最后都一无所获。”

从办公楼中走出，来到临街的人行道上，林希叹了口气感叹，“可比我和学姐上次接的委托棘手多了。”

秦妲明显表现得更失落一点，正板着脸冥思苦想，想要从刚才的一幕幕中找出被忽略遗漏掉的线索。

现场勘查结果中，唯一能称之为关键线索的东西，只有那柄插在木雕上的十字形匕首，而匕首留下的鹰爪状伤痕【疑似】黄昏城传奇杀手格里芬的标志。

说白了这种线索太过孱弱，连专业刑侦的治安署都没有第一时间将格里芬视作凶手，只当成后续调查的一个方向。

不过，很可能没有后续了。

案件毕竟发生在港区，死者还都是地下帮派里不干不净的成员，涉及到破案成本问题，治安署应该会在一段时间后收缩人手，减少调查人员的投入，久而久之‘御礼组灭门’将会成为堆积成山的陈年悬案之一。

治安署如何暂且不论，摆在林希两人的困难也异常严峻。

因为已经没有直接线索了。

想要继续顺着‘御礼组灭门’这条线查下去，唯一的方式是去找到格里芬本人，亲自问问他当时的情况。

可神出鬼没、身份未知的传奇杀手哪有那么好找？

这也是林希说棘手的原因。

“接下来该怎么做？林希。”秦妲思索许久无果后，转而朝他询问，“需要我拜托人脉，全方位寻找格里芬的踪迹么？那天晚上这里既然爆发过战斗，那说不定会有遗漏的目击者。”

“希望不大。”

林希摇摇头否决，“如果扩大搜寻范围有用，治安署早就这么做了。战斗从开始到结束恐怕也就在几秒之内，哪怕有人注意到这边发出声响也不一定能看清发生了什么。况且……”

他看着秦妲的眼睛，“你说的人脉都和你哥哥有关吧，你真的希望他知道你在查疑似和沙耶有关的案子吗？”

秦妲顿时沉默，哑口无言。

秦翰明确叮嘱过她不要单独和沙耶接触，现在她固执跑来查一个能刺杀七城银行常务董事的传奇杀手，以及可能和沙耶有关的事情，如果被哥哥知道肯定会叫停，甚至禁足不允许她出门。

一旦涉及到她的事情，秦翰总会反应过度。

“说到底现在的关键根本不是‘谁灭门御礼组’，妃妃。”

林希见状话锋一转。

秦妲诧异抬起眼，困惑道：“你的意思是……”

“关键应该在于‘为什么要灭门御礼组’？”林希微微颔首说道，“他们得罪了什么人吗，还是做了什么越线的事情？谁最有动机让他们闭嘴，谁是这背后最大的利益牵扯方？”

他说着稍作停顿，看向大海的方向：“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接下委托吗？”

“因为‘御礼组灭门案’可能涉及到沙耶，理由是御礼组可能与此前你和小青查过的‘禁忌遗物失踪案’有关，而‘禁忌遗物’很有可能落到沙耶手里。”

秦妲顺着他的引导思考片刻，然后顺畅地说出答案。

“没错。”

林希点了点头：“所以说我们接下来应该换個思路，不要局限在‘格里芬’这个不知真假深浅的噱头上，而是转过头去查‘禁忌遗物’的去向。”

不紧不慢的推导与制定计划，展现出来的从容让秦妲对他的看法稍微有些改观，侧脸绷紧的线条都柔和不少。

余光瞥见林希在看她，原本柔和的表情立刻重新绷紧，生怕内心的想法被看出来：

“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回去。”

“回去？”

“去找伺夜，找一找御礼组全部成员的名单和照片。”

林希耐心解释，他还记得在替潜航俱乐部寻找盗窃‘货物’的真凶时，看见过那个纹有纹身的嫌疑人。

只要从御礼组的名单中确认那个人是否是御礼组的成员，就能大致推测御礼组是否因为染指了‘禁忌遗物’而遭到灭门。

“除此外还有另外一个需要注意的点。”林希进一步补充道，“伺夜说明情况时讲过，同舟联盟这个当事人在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认为凶手是‘猛鬼众’，这背后应该也有某个原因才对，他好歹也是前同舟联盟成员，昨天分开前，我也拜托他去打听这个情报，现在应该有结果了。”

“原来如此。”

秦妲觉得思路豁然开朗，仔仔细细打量林希后说道：

“看来你也不是只会和各种各样的女人抛媚眼套近乎，有些时候也能变得正经一点。”

林希无奈挠挠头，知道她在说刚才的警花姐姐罗章。

毕竟在她视角里林希才见到对方便立刻凑上去，不仅异常熟稔搭话的同时还伴有肢体接触，无论谁看见都会忍不住骂句轻浮渣男。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苦笑想解释，结果被秦妲打断。

“你不必和我解释。”她走向停在路边的小电动车，“小青还有小诗才是你应该解释的对象。”

“你要告诉她们吗？”

“唔，看你今天后续的表现吧。”

两人走到电动车旁边，戴上头盔准备离开这里。

恰在此时林希在街对面看到两个意料之外熟人，而熟人也同样看到了他们。

“老唐！？”

林希讶异扬起眉毛，喊出正在招手那人的称呼。

“哟！是林希小弟啊，真巧能在这里遇到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酒吧生意是否还兴隆啊？”

上次林希在巷子里随便捡到那个差点死掉的大叔，现在正中气十足咧起嘴呼喊，大嗓门几乎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

而跟在老唐背后一副小弟姿态的花淳熙，才是真正让林希感到意外的角色。

老唐几步跨过机动车道朝他们走过来，林希也就不着急走人。

“啧啧，还挺帅的，看不出老唐你换上身正经西装后还挺有气势。”

林希朝他招呼，朝老唐此时的装扮打量几眼。

此时他穿着一件随性的灰白色西装外套，里面是枣红色衬衣，在冬日寒冷的天气里将胸口壮硕的肌肉露出来，眉毛好像特意修剪过，显得粗厚而浓密，给人一种特别的威严感。

“混帮派的嘛，气势就是一切。”老唐哈哈笑着。

林希假意不认识花淳熙，向老唐问：“这位是？”

“哦，是我小弟。”老唐大大咧咧拍他肩膀，“快打招呼阿花，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上次我的救命恩人！”

“你好。”

花淳熙嚅嗫嘴唇，半晌后才吐出这句问候，旋即马上别过头去。

老唐回过味来，咂了咂嘴说：“你们…其实认识？”

“算是吧。点头之交。”

林希并未解释太多，毕竟花淳熙上次的宣言还历历在目。

他随口换了个话题：“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老唐莫名挑眉，用随意的态度答道：“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林希乐了，“我记得上次你说你是酆城会的人对吧？这里可不是酆城会的地盘，怎么会随便逛到这里来。”

他转身，抬头：“还是说，是冲着御礼组来的？”

“哈，不愧是神隐酒吧。”

被揭穿的老唐倒也不腼腆，坦荡道：“没错，听说御礼组被灭门了，他们算是酆城会的竞争对手，我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看看情况。”

说着他用手肘杵了杵林希肩膀：“倒是林希老弟，你们难道也是冲御礼组来的？”

“的确有些关系吧，具体内容是工作机密，恕无法透露。”林希假意敷衍道。

“明白，明白。”

老唐挤眉弄眼，“不过身边的女孩子好像不是上次那个，老弟这难道是……”

“怎么？酆城会还管这种事？”林希警觉退开几步。

“八卦，好奇嘛。”老唐讪笑着，“我这人没啥大爱好，就喜欢吃瓜聊八卦，抱歉啊。”

简单交流几句后，林希带着秦妲对他们告别。

小电动车引擎嚎叫着带两人扬长而去，消失在街口。

直到完全不见踪影，老唐脸上的热情的笑容才慢慢褪去。

他收回手，转朝另一个方向：

“走吧，阿花，咱们回家去。”

花淳熙用力点头：“是，会长！”

他没问为什么才来到这里，什么都没做便要回去。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没必要那么正经，不如学你朋友叫我老唐好了。”老唐随意摆手。

“这怎么可以？”花淳熙瞪大眼睛，认真道：“您是我的恩人、长辈，又是酆城会四代目会长，我可不能那么没规矩！”

“你这家伙年纪轻轻怎么那么死板？”

老唐笑骂一句，“要像你朋友那样随性一点，才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花淳熙假装没听到，仍然保持规规矩矩的状态。

“行了吧。”老唐叹气，“那还是老样子，叫我名扬哥吧，听起来还年轻一点。”

花淳熙低着头，忽然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什么？”老唐没听懂。

花淳熙抬起头来，字正腔圆认真说：“那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叫您名扬哥，要是有其他人在场，我还是称呼您为会长。”

老唐看着他，最终无奈摇头：

“臭小子，一点也不可爱。”

他双手插兜，沿着人行道低调向前走，整个过程都没有朝御礼组总部的办公楼看哪怕一眼。

只有暗自嘀咕，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怪话：“那家伙，这次做的真糙啊，希望已经把手脚处理干净，别引来什么其他麻烦……神隐酒吧那小子似乎盯上这件事了，得想个办法把他打发掉。”

……

另一边，林希骑电动车带秦妲径直朝‘四喜律师事务所’所在的位置前进。

在路上的过程中两人都没说话，仅有从耳边溜走的风声，还有不断倒退的景观。

林希在思索老唐出现在那里的目的，以及他和花淳熙之间的关系。

他真的是酆城会的人么？

此前林希不信，可看到花淳熙跟在他后面，这个身份反倒有了可信度。

那么，酆城会和‘御礼组灭门’一案又有着怎么样的联系？毕竟从现有信息看酆城会是毫无关联的局外人。

还是说真如老唐所言，只是因为酆城会和同舟联盟是对手，对手的一整个直属组遭人灭门，他因为好奇才抽空过来看看？

林希正在神游天外。

而他的身后，秦妲同样正在沉思，就连自己身体前倾完全靠到林希背上了都没有察觉。

“妃妃，你在想什么？”

林希忽然开口发问，吓了秦妲一跳。

原本贴住的身体陡然间分开，她努力在林希后面将身体挺直。

“我在想，刚才遇见那个人。”

“谁？老唐吗？”

“嗯。”秦妲思索着，“莪以前好像见过他。”

“见过他！？”

林希诧异，扭过头来：“什么时候？”

“骑车的时候专心点！”

秦妲把他的脑袋掰回正面，然后才边回忆边答道：“我不太确定，或许是在什么宴会上，有些时候哥哥需要出席社交场合，我会作为女伴陪他一起去，那个男人似乎和哥哥攀谈过。”

社交场合的宴会……

秦翰能出席的宴会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去的，如果老唐曾和秦翰在宴会上有过交谈，说明他本人的身份地位并不低。

酆城会的首领级人物吗？

林希思衬着，很难将帮派首领和那张大叔脸扯上关联。

不过回想起偶遇他那天，来接应他那个黑衣人的专业死士模样，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说阿花还真傍上大人物？

他哑然失笑，将繁杂纷乱的念头甩掉。

再度来带律师事务所里，早接到林希消息的伺夜已经把他们要的情报完全准备好了。

没多少寒暄闲聊，双方直入主题。

“首先是关于同舟联盟内部的消息，也就是他们为何认定‘猛鬼众’是凶手。”

伺夜将一连串的定格照片投影出来，展现在两人面前。

“在御礼组遭遇屠杀的那天，同舟联盟总部遭到了未知黑客入侵，不仅所有的通讯系统全部遭到屏蔽，还有强力的义体病毒让同舟联盟总部的成员义体出现故障。

也就是说在御礼组遭遇不测的那天，同舟联盟的指挥系统是完全瘫痪的。失去中枢指挥，也就无法对可能发生的袭击快速响应，等总部解决掉骚乱的时候，御礼组的悲剧已经发生了。”

投影中的照片是同舟联盟总部的监控录像截图，可以看出的确混乱一团。

林希简单观望照片几眼后，径直询问：“我记得‘猛鬼众’就是靠黑客起家的帮派，电子战和网络入侵应该是他们的强项，同舟联盟就是基于这个理由将他们当做犯人？”

“没错。”伺夜肯定地答复道，“在维尔蒂纳港区中能做到大规模网络入侵的仅有‘猛鬼众’一家，而且攻击发生的时间太凑巧，正好是御礼组出事的那个时间点，很难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秦妲有些不太理解，于是问：

“那事后同舟联盟没有先派人去找‘猛鬼众’交涉吗？直接认定他们是敌人会不会太武断了？”

“当然派出的交涉人员。”

伺夜摇摇头，“可是‘猛鬼众’那边拒绝任何形式的交涉，对指控既不反驳也不承认。突然一个直属组遭到灭门在同舟联盟内反响很大，高层必须尽快压制成员的不满，因此需要树立一个敌人，没时间仔细调查。”

“只要开战狠狠报复回去，帮派内部不满的声音就会消失，至于御礼组本身的死亡以及幕后真相并不重要。”

林希归纳总结，停顿然后说：“你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对吧？”

伺夜严肃地肯首认同，这也是他选择找中间人酒吧帮忙的原因。

“那我拜托你的第二件事呢？御礼组的全体成员名单搞到手没有？”林希毫不拖沓继续发问。

伺夜关掉全息投影，重新打开另一个界面：“搞到了，名单最后更新时间是御礼组出事的前五天，应该比较齐全，没有什么遗漏。”

林希也不含糊，滑动全息投影挨个浏览起来。

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那个此前出现在潜航俱乐部监控录像中的嫌疑人。

嫌疑人叫做‘库尔曼’，是御礼组若头的小弟。

名单里他是一头不起眼的棕黄色头发，在潜航俱乐部的监控中则是粉色，即便特意更变了形象，但容貌还是能轻而易举认出来。

‘这么说来，潜入潜航俱乐部仓库，偷走他们货物的是御礼组无误了。’

林希思索，看来事情最终还是和潜航俱乐部脱不开关系。

走私‘禁忌遗物’是重罪，为了防止走私的事情泄露出去，潜航俱乐部有动力让知晓真相的人全部闭嘴。

御礼组的性质和潜航俱乐部专门来雇佣‘神隐酒吧’不同。

林希他们只是推测出潜航俱乐部在走私‘禁忌遗物’，但没有见过实物，也拿不出证据；但御礼组是偷窃货物的犯人，其中不少成员亲眼见过潜航俱乐部的‘货物’是什么。

因此前者可以放过，而后者需要灭门。

——当然，潜航俱乐部也有可能准备把林希他们也给灭了，只是负责杀人的凶手还没到位而已。

但无论如何，从动机上来看潜航俱乐部有很大的买凶灭门嫌疑。

唯一的疑点是时间。

御礼组灭门发生在凌晨，同一天的几个小时后，林希和虞漪还在帮潜航俱乐部找偷东西的犯人。

也就是说御礼组遭到灭门时，潜航俱乐部还不知道偷他们货物的犯人是谁。

‘可若不是潜航俱乐部买凶杀人，那凶手会是谁呢？难道说发生了‘黄雀在后’的戏码，御礼组是被人唆使才去偷潜航俱乐部的货物，货物得手后唆使御礼组的人或势力选择过河拆桥，将他们灭口隐藏自身？’

林希还在推理，手指有规律在桌面上敲动。

这种情况也不无可能！

那么反过来想，御礼组是从哪里搞到潜航俱乐部走私的详细流程，还能提前安排人埋伏？

谁给他们提供的情报？

林希有了思路，手指的敲击声蓦然停下。

“有线索了吗？”伺夜赶忙问道。

林希微微点头，将推测说了一遍：“还是要继续拜托你，用同舟联盟内部的人脉尽力去查在灭门发生的前一段时间里，都有哪些人或势力和御礼组接触过。”

伺夜面露难色，不过还是用力点头：

“明白了，我会尽力想办法。”

这是一个大工程，短期一两天内恐怕都不会有结论。

说罢林希站起来，对他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先走了，接下来也会尝试从别的地方入手寻找线索，有结果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伺夜同样起身为两人送别。

离开律师事务所回到街头后，秦妲立刻不假思索朝林希问道：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希侧眼瞟她，内心有些感动。

自从芙莲那个拖油瓶不愿意跟他在外面闲逛后，他已经好久没听到过这句话。

秦妲短短的询问让他回忆起被芙莲疯狂拖后腿的青葱岁月。

嗯……咱们妃妃并不是拖油瓶，她只是笨笨的，没有侦探小姐虞漪那么敏锐而已。

在被秦妲看穿之前，林希挪开目光轻咳一声：

“目前我也没有太好的切入点，不如先到处逛逛找找思路。先去潜航俱乐部所在的鱼市街那边看看，逛完后时间也差不多正午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再顺便分析一下‘格里芬’的资料。”

“那猛鬼众呢？”

秦妲没有异议，只是补充问道。

“同舟联盟既然已经对猛鬼众宣战，现在双方都应该比较敏感，我们两个中学生掺和进去不太合适。”

林希答道，想了想又补充：“如果没有收获的话，等晚上再潜入进去看看如何？”

他和秦妲可是两个正儿八经的怪盗，正规途径行不通还有旁门小道可以走。

秦妲想也没想就点头。

可点头后立马就后悔了。

因为……如果真按他的时间规划，自己不就是从早到晚乃至二十四小时和他贴身待在一起了吗？

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开始自我安慰。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们是怪盗的同伴，一切都只是为了找到关键的线索，所以不会有任何问题。

对！

一定是这个样子，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