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黑拳场？你问这种地方做什么？”

在与伺夜通话的过程中，对方疑惑问道。

“为了查案。”

林希对个人终端说道，抬头看今天的时间还尚早，“一两句话说不清，你现在有空么？”

“正好，我整理了一些格里芬的历史情报想告诉你。”

伺夜一口答应，“来我的律师事务所，咱们当面聊。”

“不，直接去黑拳场，先考察场地。”林希矢口否决，拍板说道。

通话那头的伺夜有些茫然，不过听他语气坚定后还是答应：“行吧……你去酆天门的风俗街找鬃狮，我让豪客组的兄弟带你去现场，要说黄昏城的地下黑拳，大概只有那一处。”

挂断电话，林希坐上轻轨，又从七城学园到酆天门去。

询问地下黑拳的用意很简单——姬川需要实战。

不是那种讲究体育精神的格斗比赛，而是真正能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拼命搏杀。

在实战中培养出来的战斗本能，才是最快提升战斗力的手段，对此林希深有体会。

到真正与唐名四海一较高下的那刻，他不指望姬川比唐名四海强，但希望姬川比唐名四海狠！

对自己狠，也对敌人狠。

想在两周内稳定寻找身死搏杀的试炼场，林希能想象到的唯有地下黑拳或者斗兽场之类的场所，他并不清楚黄昏城内哪里有这种地方，但追逐铁与血是人类的生物本能之一，能满足感官刺激的场所，想必不会在港区里缺失。

结果也正如林希所料，与鬃狮在风俗街巷口汇合后，对方径直带他朝港区深处前进。

林希今天才归还的小电动车再度派上用场。

车轴碾过并不算特别宽敞的街道，两侧不断后退的霓虹灯笼光怪陆离，虽然街道古旧又破败，但闪动的光带点缀满视线所能见到的每个角落，红色中掺杂紫色渐变的光晕摇曳，瑰丽又绚烂。

在一扇用废弃钢筋搭建的大门前，伺夜停车。

“这里是……”

他抬头看挂在金属大门顶端极具吸引力的特色霓虹灯招牌，与市中心的酆天门招牌似乎是同款。

大门内部热闹非凡，街道两旁的商铺招牌和灯笼争相辉映，许多看起来可疑的店铺光明正大开张，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不过这里的客人就并非那么纯良，帮派份子随处可见，散发凶悍气质的佣兵也不少，大家虽然消费畅聊，可没有人放松警惕，枪械武器就放在手边随时能抓到的位置。

除此外，沿着街道正中朝前眺望，能看到一座金碧辉煌复古宫殿，两個威武的守护神像高高矗立，金色的装饰物像是从古老的东方神话中走出，巨大的招财猫雕像高坐宫殿楼顶，微笑注视来往行人。

“这里是围墙商店街。”

伺夜不知道从哪处黑暗中走了出来，对鬃狮微微点头，后者骑上小电动车扬长而去。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维尔蒂纳港区里还有这种地方。”

林希收回目光，跟在伺夜身边说道。

“生活在阴影中见不得光的家伙，也需要有自己的‘酆天门’。”伺夜轻车熟路迈入其中，“建造在港区深处，仅在深夜营业，属于大人们的法外游乐园。”

他双手插袋，感叹似的介绍：“这条街的主人是酆城会宗家，可以算作是酆城会真正的本部，在整个黄昏城地下世界都赫赫有名。当然，酆城会来者不拒，哪怕是敌对帮派的成员，也可以毫无阻滞在这里消费，明面上由‘酆都集团’建造管理，合法合规的商业街。”

“酆都集团？”林希又问。

“酆城会本部的马甲，虽然只是层掩耳盗铃的皮，但论总资产来说在黄昏城也排得进巨企前列，不过由于帮派底色，七城银行不带他们玩儿，不上不下卡在那了。”

伺夜一边解释，一边指向旁边驶过的马车：“所以酆城会也放飞自我，允许在这里开展一些很变态的玩法。”

马车车厢高耸，装饰华丽。

能看见高坐其上的斯文绅士，以及旁边穿着暴露、手持皮鞭的漂亮女郎。

马车由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女四肢着地爬行拉动，人力驱使的庞然大物速度很慢，于是那斯文的绅士对身边女郎附耳低语几声，后者便站起来挥鞭抽打，让拉车者脊背伤痕累累，一片狼藉。

“这被称为‘尊享定制服务’，看起来残忍，但严格来看是合法的。”

伺夜冷眼旁观，不带任何主观感情叙述：

“那些用于发泄的人都是酆都集团员工，虐待属于‘工作内容’的一环。他们往往因为赌博之类的行为输光一切，债台高筑，酆城会拿着欠条和账单上门，温言细语劝说他们签订员工合同，到这条街上‘工作’，直到还清债务，或失去价值为止。”

他稍作停顿，带着林希与马车擦身而过，继续向前：

“这里的一切才是黄昏城地下世界的真正本色，欲望赤裸的展现、释放，肆意践踏人类的道德，而视作公理与正义的法律只是一纸空文。

现在与我们擦肩而过看起来纯良无害的路人，可能是杀人犯、悍匪、心理变态的折磨狂，他们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酆城会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享受欢愉的场所，只要付得起价钱。”

穿过街道中心的马戏团帐篷环岛，从入口处看不真切的高耸宫殿便清晰显露在眼前。

宫殿雕梁画栋的装潢远比林希想象的还要奢华，更为鼎沸的人声便从其中传来。

伺夜的声音飘然传来：“当然，满足变态嗜好的服务终归还是小众，更为大众化、让客人们看得更过瘾的东西，就在前面。”

林希目光穿过宫殿奢华的红木大门，沿着地毯与灯笼向前。

在苍劲有力挥就的‘酆’字牌匾下，是血红色的八角笼。

八角笼高高吊在半空，四五个壮汉在其中厮杀，而笼下则是饥饿许久的猛虎，眼睛冒出绿油油的凶光。

当倒计时终止，笼外工作人员敲响锣鼓，八角笼的地面便会打开，在格斗中落入下风的失败者将成为猛虎果腹的食粮，而胜利者不得休息，将继续面对下一轮对手。

从黄昏落幕到晨曦微光，整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那个人可能是最强者，也可能是幸运儿……谁在乎呢？

“这就是你要找的，地下格斗场。”

伺夜驻足，平静说道：“地下世界的人更喜欢将其称作‘龙门’，鱼跃龙门——活下来，扬名立万出人头地；死了，万事皆休。因各种原因不得不在地下世界苟延残喘，但又对自己战斗力有信心的家伙们，非常喜欢来这里搏一搏，地下世界不缺这种人，因此每晚的格斗都会非常精彩。”

林希大致朝八角笼内扫了一眼。

根本不是简单的格斗，而是真正的生死搏杀，凶悍气质扑面而来。

“很好。”

林希虽对那血腥的场面稍有不适，但还是很满意这里的氛围，“要怎么样才能在里面打拳，报名么？”

姬川需要的就是这种级别的搏杀，若能在里面活下来两周，想必从战斗技巧到整个人的气质都会产生质变。

伺夜有些莫名的抓脑袋：“林希兄弟，你最近很缺钱吗？”

“不太缺。”林希扭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咱们打这种擂台，不是欺负小朋友吗？”伺夜摊手。

林希一拍脑袋，差点忘记把姬川叫过来：

“不是我打，是另一个人，等会啊。”

他给姬川打电话，莫约只过去十几分钟，姬川出现在两人面前。

“要上擂台的人就是他！”

林希大力拍着姬川肩膀：“接下来两周能每天都安排他上场么？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姬川看着八角笼内的搏杀，用力咽口水，声音都在抖：

“我打擂台？真的假的？”

伺夜同样是眯眼摇头的姿势：“你是认真的吗？林希老弟，这个小兄弟虽然看上去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可上擂台这种事是不是有点……呃，操之过急？”

他尽量用最委婉的语言，以免打击到姬川。

在伺夜看来，姬川如果上台，能活过五分钟就算成功。

“沉疴用猛药。”

林希态度不变，他刚才看过了，擂台上的家伙们虽然都有各式各样的义体改造或装备，但基础属性比使用圣痕后姬川强的真没几个，他上场不至于被碾压。

想在两周内速成格斗高手，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一个。

实在不行，林希还有此前从苍穹堡抽卡时抽到的治疗药剂，姬川反正死不了。

“好，我上场！”

姬川虽然看到真实的厮杀后两腿打颤，但还是逞强用力点头。

“一切为了查案。”林希也抓住伺夜臂膀认真说道。

伺夜见状，再度抓脑袋，他真不明白这和查案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在林希如此笃定的模样上，勉强说道：“好吧，我尽力帮忙安排……不过八角笼可不是简单就能上的。”

……

“欢迎来到围墙商店街，感官斗技场！接纳并实现你心中欲望的极乐场！”

“为了在无聊生活中寻找真正纯粹感官刺激而聚集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欢迎你们！请放心，最能令人热血沸腾发泄一切的地方毫无疑问正是此处，感官斗技场！”

“规则只有一条，不论手段、不论方式，打倒站在面前的对手！残酷的击败，直到倒地不起！绝对毫不留情！狠狠折磨对手！只有让对手尝到苦头的人，只有站立到最后一刻的人，才能获得奖金和荣耀！”

“看啊，大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渴望鲜血与金钱的猛兽出闸的瞬间！”

“让各位久等了！无规则格斗死亡竞技，今夜正式开始！”

在主持人慷慨激昂的介绍声中，围观群众发出震天欢呼。

这里仅仅是远离斗技场宫殿，在边缘处的入门级格斗场地，八角笼四周却也坐满了观众。

林希和伺夜落座在后排，顷刻间便有小贩上前：

“先生们，需要来一点博彩吗？今夜最高赔率1比217！”

“不需要，离我们远点。”

伺夜毫不客气将其驱赶，然后才转头对旁边的林希说：

“你带来的那个小兄弟想要上场，最多只能从这里开始，想去最中央的八角笼，需要不断打擂积攒积分，一个擂台一个擂台往上升。当然，这里的强度也会低一些，给他有适应的时间。”

林希瞟向笼内，询问：“他在什么时候上场？”

“第五个到第六个吧。”

伺夜科普：“最先上场的是种子选手，背后有金主或者豪客要捧，因此从第一场开始上场，目标是打穿整个擂台，积攒人气和名望。名望和人气越大、实力越强，就越有可能得到认可，越级升擂。

除开最开始的种子选手外，其他人都是垫脚的炮灰。”

林希微微点头，不再看向场内。

他本身对这种供人取乐的厮杀毫无兴趣，目的也只是暂时照看姬川一下而已。

“趁那个小兄弟上场之前的间隙，来聊一聊其他事情吧。”

伺夜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将虚拟投影显示到两人面前。

其他观众大多直勾勾盯着八角笼内，并未太关注这边。

“我猜关于格里芬从活跃开始到现在留下的历史信息，你还没有空去收集。”伺夜说，“我这边自作主张整理了一版，希望对你能有稍许帮助。”

“谢谢，我看一下。”

林希点头，伸手滑动全息投影，浏览图片与文字混杂的资料。

传闻中格里芬迄今为止最著名的战绩，是在一夜之间刺杀七城银行两位常务董事和一位高级董事，连同与三位董事同行的其他企业代表和保镖。

老实说可信度并不高，因为在收集的历史资料中，七城银行从未针对这个传闻发表过公告。

传闻中被杀死的三位董事具体是谁、负责过什么业务，现实身份也语焉不详无人知晓。

对此坊间出现了两种解释，一种认为正因格里芬真的杀了三个重要人物，对七城银行而言是重大丑闻，因此才会尽力遮掩，不流出半点线索来；而另一种则认为，事情是子虚乌有的炒作，是碰瓷式的谣言，目的是炒作格里芬的身份，赚取流量、热度，抬高身价等等。

这件事到现在都没有定论。

最重要的理由是七城银行态度暧昧，既不辟谣也不证实，看起来摇摆不定。

除此外，格里芬的其他战绩便真实许多。

从刺杀市政高官到刺杀公司高管，从斩杀不可一世的地下皇帝，到枭首其他独立城市的访问使团……神出鬼没，一击必杀后立刻消失，绝不半点停留。

除开在受害者尸体和案发现场留下的标志性狮鹫爪印外，从不留下半点破绽和线索。

他活跃的时间差不多有八年，当然也有其他资料显示活跃了十年到十几年不等，制造的案件卷宗可以装订成一整本大部头恐怖小说。

在他出名后甚至出现过许多模仿杀人事件，这些模仿杀人者大部分都被抓获了，留下的疑问则是在数量繁多的悬案中，哪些是格里芬本人制造，哪些是尚未抓获的模仿犯复刻，不得而知。

到了近些年，前暴恐机动队队长陈姜上台后屡破悬案，城市恶性案件数量大幅下降。

格里芬才渐渐成为都市传说一样的存在，淡出市民的讨论，反而缺少了实感。

在伺夜整理的资料文档中，他本人提出了三个观点。

第一，格里芬本人一定是辉耀者，而且等级不低。

第二，他真实存在，而且有明面上使用的隐藏身份，不一定只在黄昏城地下世界活跃。

第三，格里芬实施刺杀并非接受雇佣或外人指使，而是出于自己本身的目的进行。

看完文档，林希关掉全息投影闭眼，陷入凝神沉思中将这些内容归纳整理。

“呼……”

最终他睁开眼，长舒口气。

旁边伺夜立刻看过来：“怎么样？”

“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但还有几个问题。”林希平静回应。

伺夜正襟危坐，郑重点头：“请问。”

“第一个问题，格里芬杀死三位七城银行董事的传闻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流传出来的？”

林希敲打着手指，“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能够证明这件事发生过，却传得有鼻子有眼……无论是不是谣言，没有根据的事情想要大规模散播，必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吧？推动传言扩散的幕后之人，难道迄今没有被找出来？”

“事实上如你所说。”

伺夜苦笑，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传闻轰动的时间离现在太久了，所以我也查不到当时能流传开来的原因。”

“传闻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

“唔……我想想，大约五年前。”

林希微不可查颔首，第一个问题得不到答案，暂且告一段落。

于是他稍作歇息之后又问：“我的第二个问题，伺夜老哥凭什么会认为，格里芬杀人不受外人雇佣和指使，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我猜到你会问这个。”

伺夜并不意外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认真对林希反问：“你有没有听说过流传在地下世界杀手行当里的专业术语——高价值目标。”

“高价值目标？”

“即杀手对刺杀对象的选择，包括悬赏金额、刺杀难度、后续逃脱难度、会引来的追捕烈度等等指标。”伺夜科普道，“杀手并非只关注金额，有些特别困难或者危险的目标，通常不会有杀手愿意接手。

比如现在悬赏七城银行的行长，或者亚兰机关负责人之类，恐怕在黑市委托版上挂十年都不会有杀手愿意碰，反而会嘲讽发悬赏的人脑子坏掉。”

林希大概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

“格里芬的刺杀对象从来都是‘低价值目标’——许多位高权重与七城银行和市政有关的危险人物、流窜在外凶悍无比却没什么收益的江洋大盗、受到重重严密保护的巨企高层，乃至本身实力不俗的辉耀者。”

伺夜说道，摇了摇头：“一个靠接单维生的杀手，不会去做这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非……”

“除非他并不是为了钱杀人，而是为了别的目的，或者听从其他人命令行事。”

林希替他将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就是这个意思。”伺夜重重点头，“而受人命令而行事的家养杀手，根本不应该在杀人现场留下‘狮鹫爪印’这么高调的痕迹。我相信任何一个派遣杀手去做见不得光事情的幕后存在，都更希望手下越低调干脆越好。”

林希表示理解。

的确，杀手和刺杀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格里芬那么高调留下痕迹，反而会增加关注度和暴露风险，如果他受人控制，在背后控制他的人不应该容许这种行为。

“……照这么说，格里芬杀人更像是专门像外界宣告，是‘我’动的手。”他思索道。

“没错，所以我才判断，他是为了自己杀人，而非接受雇佣受人指使。”

伺夜赞同地点了点头。

需要明确的一点是：职业杀手和普通连环杀人魔是不一样的。

杀人魔可能因为心里变态、博取关注等等原因，进行无目的地残忍杀人，专门留下痕迹嘲讽侦破者；可职业杀手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他们在进行刺杀前目的非常明确。

格里芬是职业杀手，而非精神变态的连环杀人魔，因此他杀人、留下痕迹，一定都有其用意。

那么问题又转回来了。

格里芬有什么灭门御礼组的理由么？

林希陷入沉思，不得其解。

恰在此时，八角笼的擂台中传来一阵意义不明的激荡鼓点。

“女士们先生们！今日的黑马‘笑脸男’达成五连胜，已经有五个不自量力的倒霉蛋命丧黄泉……但是！流的血还远远不够！”

“所以接下来，让我们请出今夜的第六位挑战者，格斗家‘梦龙’！”

欢呼与掌声雷动，林希抬起头。

梦龙正是姬川为自己取的代号，在聚光灯笼罩下，他从八角笼底缓缓升起。

“现在！今夜第六场，‘笑脸男’对阵‘梦龙’！立刻开始！”

主持人话音刚落，八角笼的指示灯从红色变为绿色。

“啊啊啊！！”

姬川气势十足朝他的对手冲了过去，迅如疾风。

然后下一秒，一双又狠又重的拳头落到他脸上，牙齿纷飞。

“嘘~~”

现场传来一阵阵嘘声，那‘笑脸男’毫不留情一阵殴打，姬川短短半分钟内便晕死过去。

林希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而伺夜捂脸，哭笑不得。

“看来那位小兄弟还得再多加练习啊，今天可能是运气不行，状态不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尴尬的笑声回荡，为嗜血的八角笼中增添了一抹诙谐，以及戏剧色彩。

看来姬川要走的路，还有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