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郃这样的战场宿将而言，直觉往往会变成现实。

越是担心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距离营寨不到三里时，张郃忽然下令全军止步。

王基拍马上前，不解询问：“将军，为何下令止步？”

张郃眉头紧蹙：“不对劲，我来的时候在附近部署了疑兵接应，见我归来竟无旌旗回应。”

“而且，有血腥味！”

王基暗暗佩服张郃行事周密而谨慎，即便亲自驰援也会在归路上留下疑兵接应。

佩服的同时，王基亦感受到了不安。

疑兵无回应再加上血腥味，意味着此地的疑兵被清除了。

“将军，营寨起火了！”一裨将大惊而呼。

张郃定睛一看，心下骇然：“又中诸葛狗贼奸计了！徐质，你留下抵挡追兵，王基，随老夫救营！”

张郃当机立断。

营寨若是抢不回来，这几万将士就得露宿荒野了。

若是平日里，三里的距离要不了多长的时间；可是现在，张郃却对这三里距离嫌弃太远。

就在张郃和王基引兵赶回营门时，惊见营门前一将横矛策马。

“张飞！”

张郃不由惊呼。

最不愿看到的汉将出现在此地，张郃年迈的心脏骤然提高了心率。

张飞见到张郃，大笑：“张郃，俺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原本诸葛乔是没准备让张飞出兵的。

张飞按捺不住性子，对诸葛乔和法正在沙盘鼎的推演不感兴趣，就向诸葛乔请了个巡视的军令。

于是张飞就带了百骑在营外闲逛巡视。

逛着逛着，张飞就想去瞧瞧魏延和王平攻打张郃营寨是否顺利。

这一去，正好探查到张郃出营了。

这可将张飞给激动坏了。

张郃出营，营内必定空虚。

张飞早听过“张辽八百破十万”“甘宁百骑劫魏营”的传言，这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

趁着张郃外出，张飞先是拔掉了张郃在营门外的疑兵，然后打着魏兵的旗号入了张郃的营寨。

一矛刺死留守营寨的偏将，在张郃的营寨内到处放火。

统兵的偏将死了，剩下的魏兵惊惧慌乱，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各自抱团保命。

张飞仅仅用了百骑，就破了张郃的营寨。

虽说其中有运气成分，但这世间奇袭谁又不靠几分运气？

若无运气，张辽那八百死士就会成为孙权的逍遥津战功；若无运气，甘宁那百骑就会成为曹操的夜宵开胃菜。

只是这过程，张郃是不知道的。

张郃只看到了张飞出现在营门，营寨又多处起火。

在张郃的猜测中，张飞就是奉了诸葛乔的军令，暗伏一军在右来配合魏延和王平抢营的。

压根就没想过，张飞只有百骑！

张飞亦是人精。

别看只有单骑立在营门口，张飞身后却有二十骑拖着枯草树枝来回奔跑，制造出烟尘之势以作疑兵。

“张郃，可敢跟俺决一死战！”

张飞怒目大喝，耀武扬威之势尽显于表。

张郃握紧了守住的长槊，强忍要跟张飞斗将的冲动。

身后有魏延和王平的追兵，前方营寨又被张飞攻破，这周围又不知道是否还有诸葛乔的伏兵。

此刻跟张飞斗将，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张飞，即便能打过，那也是在寻死。

张飞见张郃不答，再次挥矛大喝：“张郃，你是老得提不动手中的钢槊了吗？”

“可还有胆子跟俺决一死战！”

虎豹般的吼声，中气十足。

张飞的虎威不减当年！

张郃心中有怯意，不敢跟张飞斗战。

还未等张郃有动作，一小将忍不住策马出阵：“张飞老匹夫，左将军岂会跟你逞匹夫之勇。”

“杀你之人，河间陈振！”

张郃、王基等将纷纷脸色一变。

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也得看看对方是猛虎还是病虎。

这不就是跑去送死吗？

看着直冲而来的陈振，张飞铜眼中明显多了几分诧异，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个无名小将来跟自己单挑。

抬手，出矛，抽矛，一气呵成。

张飞甚至连战马都未驱动，就将直冲而来的陈振刺落战马。

“如此武艺，竟也配上阵为将。”

“张郃，你不敢跟俺斗将，就派这等小卒来送死吗？”

张飞一矛刺死陈振，再现昔日“万人敌”虎威。

张郃军中的裨将，很少有真正见过张飞武艺的，又觉得张飞老了不中用了，有陈振一样心思的不少。

只不过让陈振抢了先！

然而。

陈振被一矛刺死，直接让张郃军中的牛犊们按下了心中的战意。

这陈振在张郃麾下的裨将中也算是一员猛将，却连张飞一矛都挡不住！

这还怎么打？

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是没见过虎咬死壮牛。

如今见到了，谁还敢言出战？

“撤！”

张郃见周围裨将的战意因为陈振的死而变得低落，又担心徐质挡不住魏延和王平，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寨可以丢，兵不能散。

张郃可不想再体验一次几十人爬山而逃的耻辱！

张飞见张郃要逃，取弓向天射出响箭。

一個个的骑兵自营门中飞出。

张郃见状，更是心惊，拍马就走。

几万魏兵连张飞的军力都没摸清楚，全都往邺城方向而逃。

张飞大喝一声，再引百骑踹阵，追着魏兵就是一阵骑射追击。

魏延和王平见到破空的响箭，虽然心中惊疑，但也知道机不可失，齐力击破了徐质。

徐质被击破，张郃又逃跑，魏兵更是没了跟汉兵厮杀的战意。

万余汉兵追着数万的魏兵在平原上厮杀，一追就是三十余里，直到曹休引兵到来这才放弃追击。

等回到张郃的营寨中，魏延和王平这才询问张飞为何会出现在张郃的营寨。

得知张飞只是无聊出来闲逛，一不小心就夺了张郃的营寨，魏延和王平只感觉心中一阵郁闷之气难以吐出。

我们又是骂阵又是诱敌又是斗心思，好不容易将张郃给骗出了营寨。

结果夺张郃营寨的功劳还被抢了？

可抢功劳的又是张飞，魏延和王平又不能指责张飞。

更何况。

若无张飞，魏延和王平也拿不下张郃谨守的营寨。

张郃太谨慎了！

不仅作战经验丰富，连时间也掐得很准。

若非张雄受不得激出营，以及张飞忽然出现，有即将抵达的曹休在，魏延和王平也只能无功而返。

能赢张郃，张飞这次的“闲逛”是有决定性因素的。

看着魏延和王平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张飞挥手道：“俺连车骑将军都卸任了，不会跟你二人抢功的。”

“更何况，俺这次虽然夺了张郃的营寨，但也是私自出兵。”

“没有你们的大军在后面追着张郃，俺这百骑也骗不了张郃。”

“功劳是你们的，俺不抢！”

魏延和王平暗暗松了口气。

“老将军，我家中有几坛好酒，我不饮酒，等回去了就给老将军送去。”王平开口就是送酒，正合了张飞的心意。

张飞大笑：“不愧是伯松带出来的，正合俺心意！”

魏延只是拱了拱手。

张飞知道魏延的个性，也不计较。

除了刘备当面，魏延几乎不会对任何人说奉承的话，亦不会给任何人送礼。

王平当即拟了战报，托张飞带回。

而在白马城中，诸葛乔和法正的战局推演尚未结束。

刘备见法正眉头紧蹙，一脸的不服输，不由笑道：“孝直，你都输了三十六次了，再推演也是同样的结果。”

“你破不了伯松的战车兵，就无法在战略上取得优势。”

“这里是冀州的平原，不是益州的山地，伯松的战车兵有天然的优势。”

战车虽然是被淘汰的兵种，但不意味着战车在战场上就一无是处。

昔日卫青破匈奴时，就用了大量的武钢车。

关键在于如何用，在何处用。

若是益州的山地和江南水乡，战车的确没什么用。

可在平原地带，战车就是冷兵器时期的陆地坦克。

仅靠人力，是挡不住的！

若要深挖壕沟来阻挡战车，却又是杀敌一千自损八倍的招式。

深挖壕沟不仅能阻挡战车，也能阻挡伪魏的骑兵。

诸葛乔为此制定了一系列类似于“步坦协同”的战术，在弥补战车劣势的前提下将战车的优势尽可能的释放，形成战术上的绝对碾压。

法正本来还想坚持，听刘备这一说，心中的好胜心也消失了。

“不推演了，若我都推演不出，曹真和司马懿就更推演不出了。”在战术运用上，法正有很强的自信。

关羽的笑容都快藏不住了，只是这语气却是严厉：“伯松，用兵最忌骄兵。”

“你虽然推演赢了法孝直，但也不可因此就小觑了伪魏的文武。”

“战场不是推演，随时都会出现意外。”

“而这意外，才是决胜的关键！”

诸葛乔本就没有骄傲。

推演对诸葛乔而言，犹如一场陶冶身心的游戏。

真将推演当真了，那就是纯傻了。

只是关羽这一边强忍笑意一边训诫的模样，让诸葛乔很是无奈。

未等诸葛乔开口，张飞的声音自外而来：“二哥说得对，战场不是推演，随时都可能出现意外。”

“伯松，张郃败了！”

诸葛乔“咦”了一声，抬头看向张飞：“魏延和王平的捷报尚未传回来，三将军怎会知道？”

张飞哈哈大笑，将捷报递给诸葛乔，得意道：“因为，俺就是那个意外！”

诸葛乔疑惑的将捷报展开，快速的扫了一眼，乐道：“三将军出门遛个弯，就助魏延和王平夺了张郃的营寨。”

“百骑退张郃，比昔日甘宁百骑劫魏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张飞铜眼一瞪：“甘宁岂能跟俺比？”

关羽瞅了一眼战报，淡淡开口：“益德，你私自出兵，视军法为儿戏，该当何罪？”

“伯松为大将军，赏功罚罪，皆是靠威信而立；你自恃是伯松的岳丈，就无视伯松的军法，让伯松如何服众？”

张飞早有说辞：“二哥，俺请巡视的军令的。”

“普天之下莫非汉土，俺巡视到了魏贼的营寨，破寨除贼乃是职责所在！”

“何时无视了军法？”

“大哥当面，你不能凭空污蔑俺啊。”

“伯松是你女婿，也是俺女婿！”

张飞在“也是俺女婿”上加重了语气，让关羽的胡须都忍不住抖了抖。

刘备扶额：“云长，益德虽然违了军法，但也助魏延和王平击败了张郃，功过相抵吧。”

关羽正色道：“军中无令不行，此风不可涨！”

顿了顿。

关羽又缓和了语气：“益德，下次你要去，提前给伯松请命，我陪你一起去。”

张飞跳脚道：“二哥，俺就知道，你就是闲得慌！”

关羽抚髯，眯着丹凤眼：“我是公私分明。”

诸葛乔将捷报放下：“曹休来了，曹叡的大军想必也据此不远了。”

“二将军和三将军身经百战，若用常规的军事调遣，反而会限制了发挥。”

“我认同二将军的作战理念：战场不是推演，随时都会出现意外，而这意外，才是决胜的关键。”

“此战我会给两位将军便宜行事的权力。”

关羽和张飞也不再“争吵”，脸色也变得严肃。

对诸葛乔的安排，关羽和张飞是很认可的。

两人都身经百战的宿将，自有一套对战场形势的判断标准和应对方案。

而诸葛乔又是大将军，统十万大军对阵曹叡，这十万大军如何调度都是有方案的。

若麾下将士都有各自的想法，那么这十万大军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无法凝聚战斗力。

若不给关羽和张飞便宜行事的权力，关羽和张飞即便有想法也得压下，听从诸葛乔的调令行事。

刘备欣慰的看向诸葛乔。

当初在关中的时候，刘备就给了诸葛乔便宜行事的权力，让战局有了意外的惊喜。

而如今，主将变成了诸葛乔，诸葛乔亦给了关羽和张飞便宜行事的权力，这意味着诸葛乔已经长成了一个合格的大将军。

凡统大军，必定要正奇相辅，而非只用正兵或只靠奇兵。

“大汉后继有人！”

“我无忧了啊。”

刘备看向幽州方向，心中燃起了战意和希望。

能否打回幽州，就看这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