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要干什么！”

“我镇江李氏，没有得罪过朝廷吧？”

“要拿我们，你也要说清楚我们的罪名！”

“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王法！”

说到这，镇江李氏的负责人，悄咪咪的给了身旁官吏一个眼神。

见状，官吏立刻会意，缓缓后退，隐没到人群当中。

“王法？”

负责人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

谁曾想，这句话彷佛戳到了季秋的肺管子，长刀再次出鞘，从牙缝里挤出格外冰冷的声音。

“你们犯了什么王法，心里没数吗？”

此刻，季秋只感觉热血上涌，在脑门处不断汇聚，心中更是彷佛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东南倭乱，愈演愈烈。

季秋来的路上，也刻意路过了一些倭乱肆虐过的地方。

而那里的景象，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人间炼狱。

这样的画面，勾起了季秋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渐渐化成了一头暴虐的野兽，急需发泄！

季秋实在是无法想象，这群张口仁义，闭嘴道德的士族，背地里居然都是一群丧尽天良的畜生！

引倭寇作乱？

这种事，哪怕仅仅是想一想，都让季秋心中的那头野兽愈发壮大！

朝堂与士族的争斗，于百姓何辜?

难不成在你们眼里，“再苦一苦百姓”之类的事，当真是天经地义的吗？

季秋从未有过现在的情绪。

他想要挥刀，不，他想要干掉眼前依旧振振有词的畜生！

被季秋饱含愤怒，甚至是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

这位衣冠楚楚，在未来有希望继承族长位置的负责人，情不自禁的连连后退，似乎想要借助汹涌的人群，隔绝掉季秋的目光。

此刻的他，甚至有些后悔。

但他并不是在反思自己犯下的那些罪行，而是在担心自己的小命。

毕竟，季秋刚刚可是当街杀了一位世家子弟啊？

谁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该死，就不该想着出这個风头！

为什么是我来对上这个煞星？

就在他心中愈发懊恼之际。

他的“救命稻草”，终于赶到了。

“兵爷！侯爷！”

“您...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三四个衣衫褴褛的老翁，从李氏大宅内忽的钻出。

这是镇江本地的几位老寿星，为了给李老爷子讨个彩头，便将他们请了过来。

本来镇江李氏觉得，无非是多上几双筷子的事，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谁曾想，这事先无意而为之的举动，此刻却成了镇江李氏最后的希望！

在季秋惊愕的目光中，几个老寿星竟是“噗通”一声，直接对着季秋跪倒在地，脸上满是说不出来的愁苦。

季秋彷佛触电一般，赶忙闪开，但没什么作用。

无论季秋躲向哪里，这群普通的百姓，便会调转方向，继续对着季秋。

“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事跟你们没关系，赶紧起来！”

无奈之下，季秋终于不躲了，而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尝试劝阻几位老寿星离开。

依旧是徒劳无功。

只见为首的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头，看向季秋，深陷的眼窝中满是热泪。

“侯爷，侯爷！”

“瞧您也是个心善的，求您了，听小的讲两句！”

“李老爷子犯了什么事，小的不知道。”

“但小的知道，李老爷子，他是个大善人啊！”

“若不是李老爷子救济，小的哪能挺过那么多灾年，活到这个岁数啊？”

“没错！李老爷子，是大善人啊！”

“李氏更是我们当地有名的善族，广行善事！”

“侯爷，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说到最后，几位老寿星更是堂而皇之的对着季秋连连叩头，只求季秋今日，能够放过李老爷子，还有镇江李氏一马。

说来也是讽刺。

季秋对于镇江李氏的恨意，源自他们一手导演出的倭乱。

而倭乱的受害人，便是东南地区的普通百姓。

至于那些世家大族，有着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倭乱与否，和他们根本没有关系。

按理来说，季秋和这群百姓，是站在同一阵营的。

可现在，同样是东南百姓当中的几人，却是跪在季秋面前，哭嚎着想让季秋放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若是镇江李氏今日真的伏诛。

兴许几十年后，不，当再遇上灾年时。

这群百姓便会想起今日的这一幕，随即大骂季秋是个昏官，狗官，害死了他们菩萨心肠的李大善人！

季秋本以为，这会是一次非常轻松的差事。

但眼前这一幕的出现，却是让季秋始料不及，一时间愣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依旧在扣头的几位百姓，沉默不语。

“这么说，在你们眼里，镇江李氏，都是大善人，对吗？”

半晌后，季秋终于再次开口。

只是这一次，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来季秋的语气中，夹杂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浓浓的失望。

“是啊，是这个道理。”

“不然你们怎么会替他说好话呢？”

“季侯爷，谬赞了。”

“老夫只不过做了些分内之事罢了。”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看向李氏大宅门口，略感意外的问候道。

“李老爷子！”

“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

“人家都要上门拿我了，老夫总不能连个面都不露。”

“这不是待客之道。”

说着，今天的寿星，镇江当地百姓公认的李大善人，竟是对着季秋，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季侯爷，我也知道你有差事。”

“老夫一条老命，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老夫随你走便是！”

“不行啊！大善人！”

一听这话，几位老寿星哭嚎的愈发惨烈。

“快，快去找你大伯他们！”

“告诉他，有人想要陷害李大善人！”

“咱们受了恩惠的这群乡亲，不能让他这么好的人，蒙受不白之冤啊！”

“伯爷！求求您！我们镇江的百姓求您了！”

“这里面一定是有奸臣挑拨，求您搞清楚再来啊！”

“李老爷子这么大岁数，受不得这样的折腾啊！”

不多时，便有城内的百姓，匆匆而来，手里还提着扁担和锄头之类的家伙什。

见状，季秋心中的杀意，一瞬间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便是难以言说的无奈与悲哀。

季秋今日，不打算再杀人了。

但不意味着他会放过镇江李氏。

仅仅是因为季秋觉得，让他们这些畜生，干脆利落的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你们拿着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现在回去，我可以当做事情没发生。”

“不！”

“我们不能让你们这群狗官，带走李大善人！”

“狗官？”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剑拔弩张的局势下，季秋突然放声大笑，就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笑。

只是这笑声中，任谁都能听出蕴含着的自嘲与悲凉。

李老爷子静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双手依旧伸出，但脸上却是多了淡淡的笑容，满是胜利者的快意。

消息已经传开了。

季秋若是不想在镇江激起民变，就必须放弃今日的目的！

就算季秋依旧一意孤行，混乱的局势下，李老爷子也有脱身的希望。

希望还在，镇江李氏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其实，季秋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既然你们都认为镇江李氏是善人。”

“那我季秋，便做一回你们眼中的恶人！”

“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季秋伸出一根手指，不带任何感情的开口道。

“一，现在离开。”

“无论你们是什么身份，是佃农还是别的什么。”

“你们现在拥有的土地，全部都可以留下继续耕种。”

“并且我还要带走镇江所有的官吏。”

“官员的任免，我做不了主。”

“但各级官府当中的小吏，会全部从镇江当地的百姓，也就是你们当中选拔。”

“这是我能给你们开出最好的条件，也是我的底线。”

话音落下，原本成功在握的李老爷子，脸色顿时一僵。

季秋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对着面前这群蠢蠢欲动，眼神中满是渴望的百姓，继续说道。

“这第二个选项...”

“崔兴！”

“在！”

“你现在出城，联系镇江附近的大营，卫所，令他们做好准备！”

“是！”

“你们若是依旧一意孤行，阻挠朝廷捉拿引发倭乱的罪魁祸首。”

季秋重新看向已经出现慌张神情的各位百姓，从牙缝里挤出了满是森寒的话语。

“杀无赦！”

“咣当！”

有扁担掉在地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声响，越滚越远。

却是没人关注扁担滚去了哪里，刚刚还哭嚎最凶的老者，此刻竟是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侯爷，那些地，真的能...”

“对！”

季秋烦躁的挥了挥手，愈发不耐。

“不但能给你们继续耕种，并且这些地，从今往后就是你们的了。”

“不要怀疑我说的话。”

“当朝皇帝，是我干爹。”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胜过千言万语的保证！

几位老者对视一眼，直接起身，竟是看也不看刚刚誓死保护的“李大善人”一眼，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你...你们这群白眼...”

见大势已去，李老爷子终于没了先前的淡定，指着越跑越快的当地百姓，想要骂人，话说到一半，便急火攻心，昏死过去。

“老爷！老爷！”

季秋看在眼里，却是没有半点怜悯，只是挥了挥手。

“拿人。”

“在场的，一个也别落下。”

......

不多时，原本喧闹的李氏大宅，便是变得冷冷清清，只有站在门口的士卒，和远处不断传来的哭喊声，宣示着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

为了庆祝的流水席，依旧摆在街边，却是没了宾客。

无比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