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跟老夫吃顿便饭而已,很难吗?”
“在你这里,老夫连这点面子都没有吗?”
陈友定脸一板,威严的气场瞬间全开。
正所谓“养移体居移气”,当了这么久的一品大员,陈友定身上原本的枭雄气息褪去不少。
取而代之的,则是渊渟岳峙的大员风范。
但有些随阅历,而多年沉淀下来的气质,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比如现在,季秋就感觉自己要是敢流露出一丁点拒绝的意思,陈友定就要抽刀子砍人...
“叔父,您这是什么话!”
季秋连连摆手,嬉笑的脸上写满了诚恳。
“就算你不提,我也想着上门叨扰叨扰叔母,尝尝她老人家的手艺。”
“早就听说您和叔母是年少结缘,伉俪情深。”
“侄子可是羡慕的很呐!”
见季秋提起自己的妻子,陈友定的脸上就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抹笑意。
就像季秋说的那样,陈友定和他的妻子张氏,可谓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如何成为将军的夫人?
答案是在他还是小兵的时候嫁给他。
张氏就是这种情况。
在陈友定还是个落魄子弟时,张氏便义无反顾的被陈友定迎娶进门。
随着陈友定归降,张氏更是被封为了一品诰命夫人,贵不可言。
这些年来,陈友定始终没有纳妾。
像他这般身份的人,这种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足可见他和张氏的感情之深。
“那就说定了。”
“走吧。”
季秋既然答应了,陈友定也不废话,命随从收拾好卷宗,便要带着季秋回府。
见陈友定这么“着急”,季秋赶忙开口道。
“叔父,侄子晚点,再上门拜访,可否?”
陈友定没吭声,只是用充满质询意味的目光看向季秋,眼神莫名。
季秋本来还想扯个谎,就说自己要去准备初次登门的礼物。
但被陈友定锐利的目光盯着,季秋没来由的心里发虚,只好实话实说道。
“叔父,我得先去一趟画舫...”
这话一出,陈友定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怎么?上老夫家之前,还得先去会会你的老相好?”
“年纪不大,这身臭毛病都是跟谁学的?”
“跟老夫说说,你的老相好是谁?”
“老夫也好长长见识。”
最后一句话,陈友定几乎是一個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唾沫星子都飞到季秋脸上了。
季秋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意,甚至是怒意!
俺就是去个画舫,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心里吐槽归吐槽,面对今天格外奇怪的陈友定,季秋还是老老实实的解释道。
“您别误会啊!”
“我哪有什么相好?”
“不信你去打听打听,我季某人去画舫只听曲,从不过夜,洁身自好的很!”
“是吗?”
陈友定冷哼一声,继续追问道。
“那你去画舫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副将!”
季秋一拍大腿,颇有些愁云惨淡的说道。
“好端端的,看上了个舞妓,我可不得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要真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我也懒得操心。”
“可叔父你也知道,画舫就是个卖牌坊的地方,里面哪有好人呐?”
“我这副将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往火坑里跳啊?”
“他也算是应天有头有脸的人物,要真闹出点笑话来,别说他家里的老父老母。”
“就是侄子这张脸,也挂不住啊!”
看着季秋这副颇为无奈的模样,陈友定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到最后,竟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呵呵,你还挺重感情。”
“那就随你去吧。”
“饭点的时候,准时上门,老夫亲自出门迎你。”
“叔父,您就放心吧!”
季秋一路相伴,将陈友定送出都察院。
一路上,陈友定脸上淡淡的笑意都没有再消失过,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叔父今天这是咋回事?”
“让崔兴传染了?”
“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呢...”
季秋盯着陈友定的背影,搓着已有胡茬的下巴,琢磨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多想,转头便找到仍在正堂发呆的崔兴,阴阳怪气道。
“走吧,我的大情种。”
“去见见你那个赵...赵姑娘。”
“我陪着你去。”
男人什么时候最好忽悠?
看看崔兴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一听说季秋要陪他去画舫,崔兴平日里的沉稳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非常向往的雀跃表情,和有些畏畏缩缩,怕见到心上人的躲闪眼神,别提有多别扭了。
“总旗,那您能不能等我一会...?”
季秋已经走到门口,一听这话,又退了回来,有些抓狂的说道。
“你又要干什么?”
“俺...俺想回去换身衣服...”
“一会要见赵姑娘了,我想给她留个好印象...”
季秋:“......”
一听这话,季秋一只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崔兴,嘴唇一阵哆嗦,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去吧...”
“得令!”
崔兴撒腿就跑,欢天喜地的回去换衣服了。
季秋则是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动不动便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在感慨什么。
不多时,穿戴整齐,满面红光的崔兴,跟在季秋的身后,踏上画舫。
小厮见季秋今日来的这么早,也没有诧异,只是有礼有节的准备引导季秋到老地方落座。
画舫作为文人口中的“风雅之地”,自然不会格外露骨,更不会有老鸨之流,当众拉客。
但并不意味着,老鸨这种角色,在画舫当中不存在。
只不过称呼稍微委婉一点,唤作“总管”,或者“管事的”罢了。
本质上还是一类货色。
见小厮要领着自己去往大堂,季秋一伸手,止住了小厮的动作,询问道。
“今日不去大堂。”
“去问问你们管事的,赵...赵蕊姑娘,今日有没有空。”
小厮嘻嘻一笑,心说您老人家可算开窍了,忙道。
“这事不用找总管,小的就能告诉您。”
“赵蕊姑娘正歇着呢。”
“再说了,您开口,这画舫上又有谁能拒绝咱们定远侯?”
说着,小厮便要领着季秋往更上层走去,殷勤道。
“您先进雅间喝茶。”
“小的这就将赵蕊姑娘给您喊来。”
“用不用再给你安排个唱曲的?”
季秋今天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听曲,纯粹就是为了解决崔兴的麻烦事,便摆了摆手,不耐道。
“就这样吧。”
“好嘞,侯爷,这边请。”
季秋点了点头,重新迈动脚步,崔兴则是略显局促的跟在身后。
瞟了崔兴一眼,季秋顿觉无语,奈何有外人在场,季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注意起了画舫内的状况。
相较于季秋上次来的时候,画舫内明显冷清了不少。
路过大堂时,季秋只看到零星几个面熟的商贾。
平日那些官员子弟,或者是官员自己,却是人影都没见一个。
看来朝中最近的风波,大大影响了画舫的生意。
这就对了!
见此情景,季秋没来由的一阵身心愉悦!
人少?人少才好呢!
什么档次,也配和咱们季侯爷在一艘画舫上听曲?
官员们不来听曲,就证明他们最近日子过得不痛快。
而他们不痛快了,咱们季侯爷就痛快了!
季秋甚至还升起了感谢李饮冰的心思。
要不是他,朱元璋能得到这么好的下手机会吗,能让这群官员知道“规矩”这两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吗?
这么一看,李饮冰还真是大明朝的忠臣,大忠臣!
用心良苦啊!
片刻后,季秋已然在古色古香,充满江南气息的雅间内落座,崔兴则是坐在另一侧,频繁的抬起头,仔细聆听着过道中的脚步声。
终于,在崔兴焦急的等待中,雅间的门被一双洁白的秀手缓缓推开,莲步轻移间,崔兴心心念念的赵姑娘,便走进了雅间,顺手还把门关上了。
“赵姑娘,我...”
“拜见定远侯。”
崔兴要说的话,瞬间便被赵蕊对着季秋的一声问好,噎了回去。
但很快,赵蕊又看向崔兴,眉目流转间轻声道。
“崔大哥,你来了。”
寥寥六个字,赵蕊愣是说出一股子久别乍见的欢喜,竭力掩饰,却又暴露的恰到好处的娇羞,甚至还有些幽怨。
就好像是在责怪崔兴,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
刚刚还神情有些黯淡的崔兴,一听这话,整个人立马活了过来!
“是啊。”
“刚办完差,我立马就过来了!”
“总旗,这便是赵姑娘,我和你说过的!”
说着,崔兴便兴高采烈的看向季秋,便见季秋皱着眉头,正脸色阴沉的注视着赵蕊。
崔兴的注意力,一门心思的扑在赵蕊身上,自然没有察觉到赵蕊刚刚的异样。
但季秋可不会失去应有的洞察力。
刚刚崔兴和她打招呼时,尽管掩饰的很好,但季秋还是发现了赵蕊神情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
再结合上赵蕊刚刚的表现,在心里,季秋已经对赵蕊有了论断。
怪不得能给崔兴迷得神魂颠倒的!
高手!
这是个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