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越吼越大声，一直将身体挺得笔直的于凤至突然说着：“诸位夫人别说了。”

“这什么礼服首饰的，不都是因我而起么？”

张汉卿刷一下将锥子似的目光转过去，不想这美丽的姑娘竟丝毫不落下风。

从未见过如此冷傲的回视，于凤至的性子竟是如此要强倔强。

连向来心理素质强大的姜诚，竟也忍不住避及她的目光。

“凤至丫头，你这……”

根本不等寿懿打圆场，这位未来的少奶奶竟是倏地右手一抬，把头上的凤冠轻轻松松地取下——

在所有人凝住的目光下，于凤至猛地将其丢在案头：“请恕凤至失陪了。”

简直跟那些利落的女兵没甚区别，她竟是身子一转绕过堆满精致布料案头往房门那边去了。

“丫头，哎丫头！”

寿懿最先从震惊中回神过来，急着要去追，可她速度哪儿追得上？

“少奶奶……”

一直站在门边的姜诚愕然抬脸，本能地打算拦住她——

可右手刚抬起他后悔：妈的你多什么事？

在帅府你算什么就要搀和……

可短暂的失神间，姜诚竟是注意到她满面哀伤和泪痕。

这……

竟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怜香惜玉之感，姜诚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到几个姨太太中间的张汉卿嗓门更高了几分：

“都别给我拦着她！走啊，”

“让她走，走了就别回来！老子还不想娶呢……”

如此耀武扬威对着一个大姑娘，姜诚忍不住心头一阵光火：

你大爷的，九一八的时候也不见你跟鬼子叫板，跟这么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扯着嗓子的喊，算他妈什么本事？

反倒想到了这里，姜诚瞪了张汉卿一眼，转身就去追于凤至。

出了门快步行走在洋楼长长的廊子里，脚下一双绣花鞋无声无息；

出了门，她已无法按捺汹涌的感情，一边快步走，一边用袖子狠狠擦拭双眼。

可她却似想到了什么似得，突然定住了步子。

能去哪儿？

远嫁至奉天，举目无亲……

就算此刻从那令人窒息的现场逃离，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能逃出帅府，逃出奉天，逃出自己的命运吗？

纤细的身子轻颤，可她转瞬回身过来，一双曼妙的瞳仁此刻却盛放出激昂的怒火：“别跟着我！”

仿佛想起面前的少年，也是汉卿学成身边的“跟班爪牙”，于凤至顿时更没了好气：“跟着我做什么！来看笑话的吗……”

聪明如姜诚哪里不知她这心思？

回望这张梨花带雨却又强作坚定的容颜，姜诚略是定了一定道：“你有委屈，我知道。”

以为是来做张家人的说客，于凤至早就摆出副戒备姿态打算回敬，

可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俊逸的少年，开口竟是如此一句。

“你在胡说什么？”

眼见她目光中的戒备丝毫没弱半分，不以为意的姜诚缓缓走向前去，掏出条丝帕来。

“于小姐国色天香，又何必对镜贴花黄？您这脸上……叫花雨点妆么？”

潸然泪下早就把妆哭花了，大约知道她这要强的性子，姜诚刻意给她留了相当的余地。

“你……”

以她的智慧，转瞬明白过来姜诚话中的含义。

劈手夺过绢子擦脸，帕子上熟悉的绣样令她很快平静的同时，才又愕然回脸看他：“你是……蕙心身边那位少爷？”

应该是近来见了太多的人，姜诚的出身绝不是出挑的，她早已混淆了记忆——

但帕子让她想起了闺中密友海蕙心，也就同时想起了她。

“于小姐喊我飞澜便是。”

见她情绪平静下来，姜诚含笑道，“蕙心的父亲，与家父乃是世交——”

“总是听蕙心提及您和您的父亲：说您父亲文斗先生仗义疏财，对乡里百姓很是照拂；说您呢，在奉天女中成绩优异也是头挑的拔尖儿人才，”

“还说您呢，就是应了那句：福禄深厚，乃是凤命！”

“那妮子向来自负得紧，我还从没见过她细细夸过哪个。”

话说的半真半假：海蕙心跟她同窗闺蜜倒不假，可原主跟她自幼长大却从没听她提过半句于凤至。

这些大帅口中“读书人的酸屁”，基本是姜诚对上他们父女的历史记载说了一大通。

不过真真儿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况且这样年纪的女子正是自尊傲气，被这么一夸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姜公子，读过书？”

“我听您这说话文采斐然，是书香门第？”

别看其父于文斗是远近闻名的富商，也曾饱读诗书，对读书人有着自然而然的好感。

“我与汉卿冯庸他们一同读过洋学堂，后来毕了业，家父找了两个老师细细教过。”

眼睛转了转又道，“于小姐，有句话飞澜是得挑明——”

“您这婚事，乃是大帅一手包办做主的……汉卿的性子我清楚，尤其他近来学英文接触了不少英美友人，接受了不少西方什么自由民主的思想，”

“他今天犯这个脾气，虽是过分了点，但……”

话没说完，于凤至轻轻打断了他：“飞澜，我懂。”

“所谓将门虎子，凤命千金是良配——命里拗不过。”

“其实今日也不怪汉卿，我这方才也实在太过无礼了！”

她的话才刚刚落音，从楼梯转角处却突然传来张大帅哈哈大笑的声音：“咦，这凤至丫头在这儿呢哈哈！”

“我这跟老五还到处找你咧……乱跑个啥呢？”

姜诚知道寿懿必然会去搬救兵，但没想到这“救兵”居然来的这么快。

赶忙笑着迎上去：“帅爷，于小姐可没乱跑……您不知道，吴二爷找来的那裁缝裁衣裳裁的太好，试过好看，想下楼给府里做客的少奶奶太太们瞅瞅啊！”

“啊呸，看我这张嘴——帅爷我这是该喊少奶奶了吧？该说的不说，汉卿这少奶奶遍身的气派，放眼望咱奉天可没人能比得上了！”

说话间张大帅由寿懿搀着手臂早就下了楼，给姜诚这马屁一拍乐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小嘴儿叭叭的可真会说，走走，是该给那些什么脂什么粉瞅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