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的是。

孙烈臣的部队拖出了企图进攻新民的53旅，甚至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再加上小日本的乱打乱炸，两拨人此刻应该还都各自懵着。

尽管两支部队目的各自不同，但现在把能带走的枪支弹药都弄走，回去看顾好自己的地盘才是正经！

待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回城里，姜诚才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裤兜都能拧出半斤水来。

在城门楼子里跳了几下甩了甩水，姜诚顾不得换衣服擦头发，连忙一路小跑上了城楼。

此刻天白大亮，但新民城外的战场上硝烟弥漫，竟是看不到一点动静。

“小心点！”

紧跟上来的高文胜低声说着，“54旅可有不少神枪手，当心他们瞄着打！”

姜诚无声地摇了摇头。

哪有人？

雨已渐渐停了，借助望远镜的姜诚已看清了状况：除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几乎看不到任何部队的存在了。

“居然……都逃了？”

高文胜难以置信。

姜诚也不敢相信。

都说民国的军阀们荒唐，也在后世看过不少奇葩的事情：

但此刻真正对上阵了，姜诚竟有种……忍不住发笑的冲动。

难怪九一八之时这群大老兵基本都不抵抗……

所谓的保存实力，是这个意思？

失神间突然有通讯兵跑来了：“少爷，少爷！”

“城外的孙旅长发来电报！”

姜诚一怔，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写了几行字的黄纸。

用词很平淡，意思倒也显而易见。

在他54旅的激战包围下，失去汤二虎指挥的53旅全线投降，正在他的驻地缴械投降。

“我靠？”

姜诚看完就抓狂了，“手……这么快吗？”

…………

“你这臭小子，要我怎么说你——”

“好好的，给我打成这么个稀碎的烂仗！”

进门用了好一会儿，姜诚才把前后经过给张大帅汇报了，可老头听的时候似笑非笑，听完了却把他骂上了。

站在他高背椅后侧的杨宇霆，却始终背合着双手，将一副冷然审视的目光投来。

“谁也不知道，小日本子也能跑来横插一杠啊！”

无视杨那讨厌人的眼光，姜诚故作一脸苦涩，“我跟蔡团长包围过去的时候，好家伙天降炮弹啊，把我们可炸惨了！”

始终以一种慵懒姿态靠在椅背上的大帅，此刻却把懒洋洋的目光，游移向姜诚身边站得笔直的蔡远宗。

差不多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这個富家大少爷显而易见的紧张了。

可忐忑间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坐在张大帅下首处的孙烈臣却抢着开口道：“雨帅，可不止呢！”

“我部赶去增援的时候，另一路日军正从南满线上扑出来，打算奔新民去呢。”

要这么说，还得多谢小日本的支差，不然孙旅长是不是该反应过来是他被耍了一手借刀杀人？

眼珠快速转了几转，姜诚立马上前与孙烈臣敬礼，口气满是感激：“那有此一节，飞澜和新民全体守军，可真要感谢孙旅长您了！”

“要不是您坐镇，这群狗日的绝对会打新民的主意啊。”

被他骤然的连串马屁，孙烈臣竟有点懵。

不过他转瞬爽利地笑了笑：“这话从何说起？要谢，不如多谢雨帅……”

“还是他老人家慧眼独炬，派我过去多防着了一手！”

给老哥们这么一夸，张大帅哈哈哈地就笑了起来。

从椅背上挺直身子开始连续地指点孙烈臣，吴俊升，张作相等人，一面声音愉快：“哈哈哈，就是说老哥几个……”

“一个个的啊，都是学会了读书人这一套了？”

“咱们老哥们弟兄，可不能学这个啊？哈哈……”

众人皆是相对一笑，气氛转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几个老家伙很快把话题转到了没营养的地方，什么打麻将玩女人占地盘，甚至小六子啥时候给添个孙子都扯上了。

倒也不算奇怪，未经过第一次直奉战争洗礼的奉军，只能说是一群武器装备挺好的地方武装罢了，

还能指望他们聊什么高端局和远见政局啥的——

当然，也因为大帅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把王永江杨宇霆，甚至是郭松龄等人引了进来。

“就这小孙子的事，我还真盼着呢哈哈哈哈！”

张大帅那欢畅的笑声打断了姜诚的思绪，待将目光转过去的时候，他却抖了抖黑色的长衫站起身来，

他站起，他的这些哥们弟兄自然也都蹭蹭全站了起来。

“咋今天五哥没到呢？”

环顾诸人，大帅抬手捋了几下八字胡。

包括吴俊升在内，这些老牌军阀们突然敛住了笑容。

没错。

张景惠，今天没到。

彼此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目光，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还用问？

保持着立正姿态的姜诚不动声色——

外面早就传开了，甚至奉军参谋部也有消息：

裁撤汤玉麟之后，将由张景惠担任53旅的旅长。

而在换防开始这话突然不提了，参谋部已在拟定命令让28师的姜兰轩升任旅长！

一个月内两连跳……姜家自然是风光无限。

而传了这么久的张景惠，连升官请客的帖子都散出去了，骤然来这么一出——纯纯是没脸啊！

“哎哟，又是要闹生分是不是？”

张大帅却不以为意，脸上笑容竟更浓了几分，“得了得了老哥几个——”

“雨亭此刻还有些俗务要处置……就请各位弟兄代我去见见五哥：说晚上都来家里，咱该贴秋膘了啊哈！”

话虽然客气，却也有逐客令的意思，由老二吴俊升带领，老家伙们打着哈哈先后离开了。

烟雾缭绕间，张大帅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抬手，让喜顺把大窗户打开，他才慢悠悠地回到座位叼起了烟斗。

一口。

又抽了一口。

他低垂着眼睑盯着面前那摞纸，那是姜诚连着两天不眠不休改出来的作战汇报。

“打便打，为何非要取了他性命呢？”

终于幽幽地开了口，那双琥珀色的冷瞳扫了过来。

不是第一次因为这眼神忐忑：姜诚很清楚，不论手段还是心智，自己绝对不是这老狐狸的对手。

“帅爷，报告里我写的很清楚，是误伤。”

依旧站得笔直，姜诚目光坚毅却平静，“汤旅长打算一枪崩了飞澜，蔡团长护我心切，才……”

“你混蛋！”

出人意料的是，张大帅竟突然把烟斗狠狠摔在了桌上，“你把他崩了，往后得有多少人，说我张雨亭卸磨杀驴，容不得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