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牲口车续续出门,沿着大路一直往前。
花红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手掌一直放在腰间鼓起上。
寂静黑夜中忽然响起两声鸟叫,顺子嘟起嘴,回以三声。
黑暗中传来一阵装具碰撞声,接着张小米身后跟着王大力,两人四只手提挂枪套跑来。
“赵大哥,枪。”
赵义朝后挥手,花红凑上前。
“二十二把驳壳枪,你点点。”
“子弹呢?”花红抱着肩膀一瞥。
“小米,拿子弹。”
张小米提出一个花布包袱,一晃,叮咣响。
“花姐,五百发子弹,还有二十枚手榴弹。
原来是给你的,可惜我不知道,不然我多给你准备点。”
接过包袱掂掂重,“还是小米弟弟会疼人,下次见城来找姐姐。
姐姐还请你吃凤梨酥。”
“嘿嘿嘿。”张小米吞了吞口水,摸着脑勺傻笑。
上回在清水沟吃的那块糕点原来叫凤梨酥,好吃,名儿也好听。
顺子招呼后面跟上来的一班二班战士腾换架子车。
花红弄来的两辆车得还回去,带不走。
“小米,帮姐姐把枪还有包袱放空车上去,太重了,姐姐拿不动。”
张小米接回包袱,“好嘞,花姐。
天都黑成这样了,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赵义脸黑,小米为了一口吃的竟然叛变,一定是顺子跟麻子两个货带坏的。
跟他们俩在一起,学不了好。
回去得狠狠多踢他们俩几回,长长记性。
“哈哈哈,真是谢谢小米弟弟了,不过姐姐一個人能行。”
花红捂嘴轻笑,有意无意斜赵义一眼。
“我可不敢带你走,万一我那个狐狸窝勾了你的魂,还不得叫人一刀两断。”
赵义无奈,“小米,你去放枪跟包袱,顺便把牲口掉头。”
夜色里,周旁忙忙碌碌,两人隔着两步远站立。
二十二把驳壳枪,二十二个女人,赵义抬头望天,又垂下来。
“驳壳枪不比其他短枪,后座力大,刚开始用枪的时候一定要注意。
枪用久了,虎口、掌心、食指上会有茧子,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们跟三教九流的打交道,最好用软布在指头上包一层,或者缝个布套,套住枪柄和扳机。
其他的红梅在清水沟都跟你说过。
还有一点,每种枪用的子弹型号都不一样。
这种驳壳枪一般是便衣队侦缉队这些汉奸才用,如果想缴获子弹最好去找他们。”
花红沉默,吐出一句,“谢谢了。”
身旁踏踏脚步声,赵义注意到孙麻子经过。
“我们在胡同口偷粮食的那伙伪军讲话,你和怡春园闹翻了?怎么又回去了?”
孙麻子脚步一停,立在原地。
“老娘是怡春园头牌,活的摇钱树,他们能让老娘轻易就走?
我搭上苟贵这个受日本人看重的连长,借他的势离开怡春园。
至于为什么又回去了?哼!”
一拍腰间鼓起,金属零件清脆的撞击。
“红梅说得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什么日本人国民党,只要是臭男人一个也靠不住。
包括你们游击队也一样。
女人就得靠我们自己!”
一缕月光透过重重黑云,洒落花红脸上。
“老娘手里有枪,为什么不回去?
回去带着我们姐妹,照样能干起来,不为别的,就为活的痛快,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再也不看男人脸色。”
孙麻子脚步微动,忍不住说道。
“那你为什么还去兴达镇?”
花红鄙夷的瞟过去一眼。
“你傻啊?县城里到处都是鬼子,我一个女人去哪弄枪?
谁敢把枪卖给窑子里的女人?
你要是知道窑子里的女人有枪,还敢逛窑子吗?
兴达镇离鬼子远,汉奸胆子大,敢卖枪的多,认识我的少。
又是离清水沟最近的大镇,不去那儿我去哪儿?”
孙麻子无言,一番话堂堂正正,冠冕堂皇。
“要不是你们一番折腾,吓得兴达镇的汉奸不敢冒头,我至于费这么大劲吗。”
两辆车上的粮食腾换完毕,游击排静静站在两旁。
花红走向张小米已经掉好头的头一辆车。
“老娘走了,这两辆车我赶回去一辆,剩下那一辆送你们了。
就当是用它跟你们换手榴弹。”
张小米突然跑出人群,拔下腰后连鞘刺刀。
“花姐,枪一响容易暴露,这把刀送给你。
对准脖子一捅,死得又快又没声。
就是往外拔的时候最好用布包着脖子,不然往外喷血,弄得满头满脸都是。”
刺刀在月光下放着寒光,透骨的冷。
花红握住刀,望着张小米露出牙齿的笑容,心里不由一颤。
这话真是从个十几岁大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
鬼世道,把人逼得不像人,心里骂一句,露出笑。
“姐姐知道了,谢谢小米,下回再见到你,姐姐请你吃凤梨酥、桂花糕、马蹄糕、驴打滚、茯苓饼……”
张小米苦着脸打断,“花姐别说了,再说今晚睡不着了。”
光一个凤梨酥就好吃到掉舌头,那么多听都没听过的名,得好吃成什么样啊。
骡子悠悠迈开步,花红侧坐架子车头,手里扬着鞭,把式熟练,一点不像嫌贫爱富、床上承欢的妓女。
孙麻子望得出神。
砰——
孙麻子揉着腚呲牙,“赵大队,咋又踢我,我没犯错。”
“花红一个人,带着枪弹不安全,你去送送,天亮之前归队。”赵义语气很冷。
“真的?”孙麻子心里很暖。
“再废话换顺子去。”
月光破云,侦缉队黑衣裳一溜烟跑,风吹掉头上黑礼帽,翻滚着落地。
月下风儿,甚是喧嚣。
……
黑洞洞城门近在眼前。
猛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花红警惕地下车,掀开衣摆。
看清了月下匪影,收回手,整按衣角。
“你来干什么?”
匪影毫不客气地坐在架子车另一边。
“小米不放心你一个人,哭着喊着求我送你,我要是不来,赵大队就踢我。”
“你们那么多人,为啥来的偏是你?不知道我膈应你么?”
“没办法,他们也都膈应你,只有我没那么膈应你。
互帮互助是我们的习惯,只能委屈我忍着膈应来送你了。”
“老娘不用你送,滚。”
鞭子落下,匪影无动于衷,无赖地一倚,任由鞭子落下,全当挠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