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香气弥散，掩盖住破旧屋内残留的酒精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赵义大口咀嚼，大口吞咽。

饱满的米粒与油得发腻的罐头在口腔内翻滚，唇齿间溢出馋人香。

黄大风推开门，闻到罐头香味，眉毛微微一怔。

“黄连长？”赵义咽下嘴里食物，右手筷子交到左手，拽过床头一条板凳。

“坐。”

黄大风脚挑着板凳到床尾，“有肉有饭，赵队长的伤势应该养得不慢吧。”

“一点小伤，张医生非得留我在卫生队观察病情。”

黄大风无言，盯着赵义将碗里一块滴着油的大肉送进嘴里。

“黄连长，多谢你的罐头，这次在炮楼里游击队也缴获不少罐头。

可惜突围得紧，带不出来，全在炮楼里消灭了。”

黄大风皮笑肉不笑，“赵队长这么喜欢吃罐头？”

“有肉有油，谁不喜欢。”

“那好，我送游击队一箱罐头怎么样？”

赵义抬头，“平时能缴获个一两盒都算是了不得，六连哪来的一箱？”

“别问我从哪儿来，你要不要？”

“这……”赵义挠头。

拿了游击队的枪，礼尚往来送一箱罐头？

加强兄弟部队之间的感情交流？

“好，游击队要了！

下次游击队缴获了好东西，也给六连送一份。”

“不用下次，这次就成。”黄大风眯眼。“我给你一箱罐头，你把小米给我。”

“什么意思？”

“一箱罐头给你，你把游击队员张小米给我。

以后小米就是六连的人，跟游击队再没关系。

赵义嚼动的腮帮子停止不动，脸色变沉。

“一箱罐头就想让我卖队员？”

“一箱不够？那两箱！”

“六连救了游击队，一码归一码。

刚才的话我就当你是开玩笑，再说我就撵人了。”

黄大风大拇指压住小指，三根指头戟立。

“三箱，三箱罐头换小米，赵队长你别太贪心！”

“别说三箱，就算你把鬼子的罐头仓库都拿过来我也不换！”

黄大风微微挑眉毛，惊于赵义的果决与坚持。

“既然罐头换不了，那我就用人换。

下次团里分配新兵，六连的新兵名额都给游击队，换小米一个人到六连，怎么样？”

黄大风身体前倾，高大的身体带着满满的压迫感。

“团长那边我去说，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点头说個好，新兵和罐头都是你的。”

筷子横在碗沿，清澈声音打破屋内压抑，赵义声音冷淡。

“我还要养伤，黄连长，好走不送。”

黄大风起身离开床尾凳面，走出门前拧身说道。

“小米我要定了！只有在我的六连小米才能成一个好兵，在你的游击队，不行。”

吱呀——啪嗒——

筷子撞击在合闭的门页上，掉落在地。

门外传来交谈声。

“黄连长，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再坐会儿？”

“呵呵，不坐了小米，刚跟你们队长说完话，有空去六连玩啊。”

“嗯，好，黄连长再见。”

沉重脚步声远，张小米蹦跳着进屋。

“赵大哥，张英姐说了，你还得在卫生队多住几天。

她叫你耐住性子，别乱动，别乱跑，时候一到，他就放你走。”

“知道了。”赵义点头，盯着眼前愣愣出神。

黄大风今天是吃了枪药，一进来就没好脸儿。

还说一定要把小米弄到六连，做梦吧他！

小米年纪小，看不清黄大风拐卖人口的真面目，容易中计。

待在团里天天碰上黄大风的面，保不齐哪天就让他拐去六连。

进六连容易，出六连难。

“小米。”

“咋了？”张小米蹲身，拾起地上碗筷，奇怪，筷子咋跑地上了？

“你不要呆在根据地了，根据地危险，回据点。”

“根据地哪来的危险？鬼子摸清位置要打过来了？”张小米捏着筷子起身，更加诧异。

“不是。”赵义拍着额头。

“鬼子的扫荡只是推迟，一定还会再次发动。

你去找大米和崔庆才，让他们密切注意鬼子动向。

一旦有大部队调动的迹象，立即通知汇报。”

“张英姐不让你出门，你每天吃饭咋办？”

“这个好办，我让卫生队的护士帮我带过来就行。

你赶紧回据点，越快越好，现在就走，情报不等人！”

赵义莫名的催促，张小米点头。

“行，正好我回去一趟，把给六连的枪送过来。”

“你别来，让大力、小甲、小武、红梅随便谁来送都行。

你就专心去弄大米和崔庆才那边的情报。

根据地这边跑腿的事不用你来办。”

卫生队外，百无聊赖等着的段六几人，一看见黄大风走出卫生队院门。

匆匆围上来。

“连长，怎么样，成了没？”

“明天咱们去师部，正好带上小米。”

黄大风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没成，赵义软硬不吃，咬死了不放人。”

段六上下扫了眼黄大风。

“连长，你怎么跟赵队长说的？

不会又犯浑。说了‘别的队伍不行，只有在六连才能成真正的好兵’这种话吧？”

“说了，但是在已经说不通之后才说的，跟这句话没关系。”

黄大风面色不虞，“纯粹是姓赵的不识相！

当个游击队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不发扬艰苦作风不说，还跟队员抢吃的。

一个罐头吃得满嘴流油，看得我想把拳头砸他脸上。

去师部送药的事不用明早了，现在就走，跟团长打声招呼，快去快回。

回来了都给我想招，怎么才能把小米弄过来。”

……

阳光斜射，投进屋内，照亮桌子一角。

周政委特意搬着凳子，捧着缸子，坐在这一角，享受温煦的光芒。

“老周，老周，跟你说话呢老周。”

肩膀连续的推动，惊醒午后迷蒙，周政委睁开眼，睡意消散，端起搪瓷缸子，呷了一口。

“扰人好梦，实乃天下第一大罪。

老吴，本政委叛你倒水赎罪。”

吴团长接过周政委递来的茶缸子，走到桌后，拔开暖壶塞子。

热水激荡起蒙蒙雾气。

缸子重新回到周政委手中。

“感情我刚才说得那么多，白费口舌了，你一点没听是不是？”

“谁说我没听，我听见了。”轻抿一口烫嘴的水，脸色随之惬意下来。

“你老吴又想算计自己手底下人，莪不跟着你出馊主意。

万一坏了菜，又得我给你背黑锅。”

“这怎么能叫算计。”吴团长手背拍手心。

“老周，你是管政治的，去了师部，跟师长政委还有其他几个团的政委聊聊战士思想工作，互相学学经验就算了了。

战士们都是老百姓家的孩子，思想上都不差。

我呢？

每回去师部，友军团那几个团长，不是缴获了两门迫击炮，就是收编一支伪军连。

回回去，回回叫人笑话我一顿，全团除了六连一把刀尖子，全是刀把子。

就连鬼子都知道咱们独立团好欺负，把扫荡区域划在独立团防区。

丢人啊！”

吴团长轻拍脸颊。

“赵义这回缴获一挺重机枪，下次开会，我也能去抖抖威风。

你是独立团政委，这也给你长脸。

老周，你不能不管。”

周政委不堪其烦，“管管管，我管还不成么。

你准备又使什么坏招？”

“怎么能叫坏招？这是独立团内合理的物资调配。”

吴团长轻振衣角。

“当初不给游击队提供物资的事是我说的。

这回你出面，让游击队把重机枪暂时调给团里。”

“暂时？恐怕到了你老吴手里就出不去了吧？”周政委斜瞥一眼。

“嘿嘿嘿，还是你老周懂我。”老狐狸乐呵。

“不给游击队提供物资的事我也有份，打自己脸的事我不干。”

“那你老周有什么好法子？”

周政委望了望窗外，“你不是想组四连么？

游击队有人有枪，重机枪在四连不就是在团里？

既不用从游击队手里弄枪，还能光明正大去师部抖威风。”

吴团长看着地面，摇头。

“独立团没给游击队提供过物资，现在游击队缴获重机枪，我再把游击队一口吞。

这事让其他几个团长知道，得笑话死我。

不妥，不妥。

再给本将换一计谋来。”

“怎么不妥。”周政委放下茶瓷缸子。

“游击队打了炮楼那一仗，子弹全耗光了。

你给游击队补充子弹，应对鬼子扫荡。

团里粮食多，等过了这一阵扫荡，招上新兵，补足游击队剩下两个排的编制。

给子弹，给兵员，冠冕堂皇，堂堂正正的四连。

你老吴就算去师部吹破大天，别人也管不着。”

吴团长恍悟，赞叹，“好歹毒的一条计策，收人于无形之中。

既不落人口风，又得实利。

老周，搞阴谋诡计，果真还得是你们这些文化人。”

“去！”周政委笑骂。

“我在你老吴嘴里就没落个好，别说这是我说的。

你不想在师长跟友团长面前掉威风，我也不想在师政委和友军政委面前掉面子。

师长是在抗大给我授过课的老师，友军几个政委是我在抗大的同学。

算计自家人，这事传出去，我在他们跟前彻底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