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美丽看看她，“风景好吧？”

“嗯。”

“以后当了导游，还能看到更多好风景。”

“嗯。”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甄美丽笑道：“你喜欢看书？”

“嗯。”

“喜欢看书很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人无数。书有喜剧有悲剧，路有这样风光宜人的大道，也有弯弯曲曲的小路，更有陷脚的泥泞和沼泽。

人呢，千百种人，也是一种阅历。你看到他们的好坏，但不用把他们的喜怒哀乐加在自己头上。要像一个旁观者那样，像看一本书，看书中的好的角色坏的角色。”

“嗯。”

“昨晚见了些什么人？”

“昨晚……”卿清荷看着窗外奔涌的云池，横卧在云池边上的睡美人，蓝天白云下，心境也开阔了些。

关键是甄美丽前面循循善诱，问到这句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她自然而然就想说了。

“秋语说有个朋友，张总，要开饭店，让她当迎宾，还让她介绍几個服务员。她说饭店下午才开始营业，我们下午基本没课，都可以过去。

六百一个月，午饭晚饭还可以在店里吃。因为我们住校，不用包住宿，还有一百补助。做得好，还有提成。加起来，她说有八百以上吧。

我就想，这样我自己的生活解决了，还能存点儿钱。我就跟她去了。在一个很豪华的饭店很大的包厢里，全部都是男的……”

卿清荷停住，甄美丽也没催她。

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听称呼他们都是一些老板，主位上坐着一个领导，那个领导年纪挺大的，爷爷辈儿了吧。”

甄美丽含笑。

“这些老板就一直奉承那个领导，他们敬酒，还让我和秋语也敬酒。我就说我不会喝，一喝酒就过敏。

那个张总就一直让我喝，坐我旁边的一个叔叔就说她过敏就别让她喝了。我就没喝，秋语喝了好几杯。”

“吃完饭，我们就出来，张总就让我们上车。我以为他们送我们回学校呢。”

甄美丽忍不住笑，真是天真啊！

“上车了，过了一阵，发现不对啊，路灯越来越少了，就离开城市了，我就很慌。

我就看秋语，给她使眼色，想让她打电话找谁来带我们回去，但是她被张总揽着，一直在跟张总说话，嘴里奉承着他，表情却不以为然，语言和表情如此割裂。

我想我是跳车啊，还是怎样啊？我跳了，在这半路上，我怎么办？黑漆漆的，我也不敢跳，就这样，就到了安宁。”

卿清荷又停下来。

音乐继续悠扬，风继续吹。

过了一会儿，卿清荷继续说：“他们就开到里面停下，下车，就很多人围着，莪一个也不认识，秋语也被张总揽着腰。

然后一堆人围着我们进去，门口站着很多美女，就喊欢迎光临。进去了沿着楼梯站着也全是美女，张总就一边打量她们，一边问有没有新来的？

那个带我们的女人说有，先带我们到了一个大房间里，他们就说叫公主进来，我还在好奇，想这是什么公主？怎么会到这来？”

甄美丽大笑。

卿清荷顿了一下，也笑了，又继续说：“然后就进来很多女人站一排，穿得很少，看着她们讨好的模样，我大概也明白她们是什么公主了。

然后，他们都选了一个公主，但是那些公主，那个领导都没看上，张总又让那个女人重新去找，他就特别夸张，就说我们领导什么什么为什么服务，得最好的，才能……唉！”

卿清荷皱着小眉毛，甄美丽笑道：“你不觉得这些人很有意思吗？”

“是啊！”卿清荷又继续说，“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清纯的女生，那女人介绍说是师大的大学生，刚来的。

那个女生真的很美很纯，看起来知书达理，还有点害羞，没怎么化妆，穿着也很朴素，跟那些浓妆艳抹的不一样。

那个领导就搂着她唱红歌，唱得特别动情，所有人都给他鼓掌叫好，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能搂着一个女大学生，由衷地感谢着组织和人民。感谢人民给他培养了一个大学生吗？”

“哈哈哈……”甄美丽大笑，这小姑娘说话很有意思呀！

卿清荷也笑道：“到了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他还看不起浓妆艳抹的，喜欢清纯的。因为他位高权重，即使都是糟蹋，也要糟蹋最清纯的。”

甄美丽叹口气，这小姑娘啊！活得累就在于看得太深了！也幸好，她还太小了！没有女人味儿，只有孩子气。

“选公主的时候，张总也选了一个，他一边揽着秋语一边揽着公主，他们也喊我旁边那个叔叔点，那个叔叔没有点，给我点了一瓶矿泉水。

我也不敢喝，我们坐在角落，那个叔叔问我哪里的？多大？我就问他，扯到他身上。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十四岁，我说我比他女儿只大两岁，然后就一直跟他聊他女儿。”

甄美丽夸奖道：“聪明！”

卿清荷也扬了扬嘴角，“嗯。感觉他不太想在那种地方聊他女儿，但我就一直跟他聊他女儿。他想揽着我，我就坐远一点，冷着脸，满脸厌恶。他就没有碰我。

后来唱了一会儿歌，他们开始一对对去一个帘子后面跳舞，那个清纯漂亮的大学生也被那个领导拉着进去跳舞。

大家都跳了，张总让我旁边那个叔叔也带我去里面跳舞。他看看我的脸色，就说不去了。

但是张总很霸道，一直催他去，而且感觉他也要面子吧，他就说跟他去里面待一会儿就出来，他绝对不碰我。我不敢完全相信他，假装跟他走了两步就转身跑出来了。

里面乱糟糟的，也找不到出口，我看到洗手间就跑进去，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几个阿姨进来，听她们聊天是老同学聚会，来这儿唱歌，我就借一个阿姨的手机给姜凌哥打电话。”

“聪明！”甄美丽停下车，拉着她到岸边，趴在栏杆上，“你做得很棒啊！没有受到伤害，保护了自己。”

卿清荷抿抿唇，“那些人都好虚伪，好恶心。那个张总对那个领导吹捧的话令人肉麻，转头又对我们呼来喝去。奴颜婢膝、颐指气使，瞬间转换。

秋语一边厌恶着他一边奉承着他。他明明看出秋语的厌恶但他还是动手动脚。秋语越厌恶越抗拒他越过分越兴奋。

那个领导，长着国字脸，唱着国之歌，搂着大学生，一身正气……里面的每个人都好割裂好扭曲！

我旁边那个叔叔可能是那里唯一正常的人，他看我脸色不高兴他就不敢动，所以我就给他脸色看。”卿清荷叹口气，“这样是不是我也挺卑鄙的？”

甄美丽转头看着她，抚着她清透的脸颊，“这不是卑鄙，这是聪明，这说明你观察人很仔细！这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

甄美丽看着她，她真的太美了！那种不染尘埃的带着灵气和仙气的美。

卿清荷看着老师的眼神，“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卿清荷低头想了一下，“老鼠仰望着佛台上的香油，既贪婪，又自卑，既猥琐，又敬仰。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真美。”

卿清荷抿了抿唇，眼睛一红。

甄美丽抱住她。

“老师，我好难受啊！”

甄美丽轻轻抚着她颤抖的背，心疼得很，虽然社会是这样的，但谁舍得伤害她呢？

确实不应该让她见到这样乌七八糟的世界，至少不应该这么早。

让她哭了一会儿，等她稍微平静下来，甄美丽抬起手掌替她擦擦脸，“你是很美啊！没人告诉你吗？”

“没有啊，从小，有人说我白珑珑的，有人说我乖么么的，还有水灵灵的，都是可爱的意思。是一种长辈的夸奖。”

甄美丽笑道：“那以后你会听到更多的，慢慢就习惯当美女了。”

卿清荷望着睡美人，叹了一口气，“不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我从来没有感觉我长得美，一直觉得我长得很普通，还矮，还没有眉毛……”

甄美丽看着她，“你怎么没有眉毛？”

“就是很淡呀！美女都是浓眉大眼的。”

甄美丽大笑，拍着栏杆，乐得不行。

所以真的有人专盯着自己的缺点吗？何况，她这是什么缺点啊？她就是温婉的古典的灵动的，眉毛也是远山淡烟的意境，她是根本不懂自己的美呀！

卿清荷有点羞涩，抿了抿唇，“所以我想象中，如果有人说我美，那一定是爱我的人，我爱的人。但是昨晚，我这份关于未来和爱情的想象被破坏了。”

“哈哈哈……”甄美丽看看她委屈的样子，“那以后等你长大了恋爱了，你让男朋友说一百遍你很美，把你这个阴影打消掉。”

卿清荷也害羞地笑起来，眼睛水水润润的，仿佛眼睛会叹气，“其实我不太相信爱情。”

“为什么？”甄美丽乐道，“你才十六岁啊！”

“因为对我坏的人，我拿人家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对我好的人，我总是要求也高一些，高道德，高标准。”

“道德就是用来要求好人的，坏人用法律。”

卿清荷豁然开朗，“谢谢你，甄老师。”

“带你去吃好吃的。”甄美丽拉着她的手跑下大坝。

虽然有点不习惯牵手，但也感到幸福，甄美丽感染力太强了，卿清荷心情好了很多，被老师牵着，塞到车里。

带她去充满烟火气的菜街子逛吃逛吃，边吃边聊。

又带她看了睡美人的落日，云池的晚霞，驾着晚风，甄美丽把她送到校门口，“以后有什么想法什么困难，都可以找老师，跟你聊天很有意思。”

“谢谢甄老师。”

驾车离开，甄美丽又给姜凌打电话：“你是不是想要那个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