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房间中商量完毕,回到大厅。
焦三爷指着两小孩道:“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蓝玉诚惶诚恐,悄悄贴近周孝愚问道:“师傅一会还打不打?”
周孝愚道:“表现得好就不打,表现得不好就打。”
蓝玉缩了一下脖子,他才来一天,不会这么倒霉吧。
焦三爷将几人领到一间厢房内,因为他之前的2个小孩夭折了,这房子就被空了下来,当成了杂物间。
在炕边的床头柜顶上,放着一个黑皮箱子,师娘从院中搬进来一架梯子,扶着木梯底部,焦三爷小心翼翼的爬上去,将黑皮箱子给提下来。
搁在炕上,用力一吹,四周掀起一阵灰尘。
黑皮箱子很沉,看着至少有二十来斤。
几人不自觉的围在箱子边。
焦三爷打开锁扣,刺啦一声揭开盖子,里面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各式唢呐,初看之下不下15把。
箱底并排搁了七八个,箱盖的内部也挂着七八个,还有一部分是唢呐的零部件,以及更换或者修理零部件的工具。
焦三爷瞅了周孝愚一眼,在里面挑选了一下,最后,手停留在一个小唢呐上空,一下子拿了起来。
然后,将一片小哨片给唢呐按上。
哨片就类似于唢呐的开关,没这玩意吹不响。
“给。”
焦三爷将唢呐递给周孝愚,“你现在就给我吹吹看,如果我发现你在说谎,轻则屁股打烂,重则卷铺盖回家。”
周孝愚喜滋滋的接过唢呐,好似半点也不在乎焦三爷的威胁。
论唢呐技巧,他已经达到了精通级别,也就是掌握度在60%以上,焦三爷虽然是无双镇一带的唢呐宗师,但也只是局限在无双镇这个范围内。
系统空间中给他授意的唢呐老师技巧肯定不会比焦三爷差。
证明他在梦中被高人授艺的关键点还在于焦三爷是否相信。
这就有点唯心了。
周孝愚接过唢呐,摸索了一下上面的音孔。
一般唢呐,不管大小长短,音孔皆是八个,唢呐个头大,杆子长,音孔之间的间距就大,对吹奏者的手指长度和手掌大小是有要求的。
半大孩子学唢呐,大多从个头小的唢呐开始。
可不要小看了小唢呐,这玩意个头越小,音调越高。
周孝愚瞅了几人一眼,闷声道:“师傅师娘,我吹了?”
“吹吧。”
焦三爷走到一边,又将扫帚重新拾起来。
周孝愚思索了一下,决定先吹一曲《安河桥》,这首曲子2013年才被写出来,现在这处时空中肯定是没有的,词曲作者叫宋冬野,是一首吉他弹奏的民谣。
不过,这首曲子里面有一段重要的伴奏曲儿,伴奏的主角却是唢呐+马头琴+大鼓,而这段曲子才是这首歌的精华。
安河桥是帝都的一处地名,也是宋冬野奶奶原先的家,他从小在奶奶家玩耍长大,后来这里被拆迁了,也就是如今的五环。
长大后的宋冬野,心中藏着对童年的回忆,对奶奶的缅怀,对过去的思念,某个瞬间,在五环边溜达时,童年时的回忆点点滴滴翻涌起来,这才有了这首歌。
《安河桥》的立意主题是【追忆和怀旧,以及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这首曲子吹奏起来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调儿不算太高,对气息要求也不高。
只要将曲儿里面的无奈和追忆给吹出来就算成功了,因为这种朴素的情绪,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段。
极其容易引起人的共鸣。
嘟……
一阵幽怨哀伤的曲儿从唢呐中蹦出来。
不算太激烈,但调儿很高。
师娘和焦三爷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多了一丝惊吓和惊喜。
惊吓的是,他们明明没有教这娃儿吹奏唢呐,对方为什么会,难不成梦中被人授艺的事是真的?
惊喜的是,这娃儿莫非是天才,你想啊,为什么梦中没有人传授其他人吹奏唢呐,偏偏选择了游天鸣(周孝愚),这栋房子盖了几十年了,焦三爷在里面睡了半辈子,就没有遇到过这种怪事。
还有,这调儿好像很不错,就是略微有些哀伤,但是也不是送葬礼上的那种哀曲,反而特别吸引人。
简单点说,就是莫名的好听。
一曲结束。
焦三爷冷着脸,也看不出表情,“这曲儿还不错,叫什么来着?”
“安河桥,是原创,师傅可以放心的拿过去吹。”
“这就是梦中人教你的?”
“是啊,不过教我这首曲儿的老师是一位城里人。”
“那你再吹两遍我听听。”
心中有了计较,先前的疑虑和惶恐陆续消失了,焦三爷的注意力反而转移到这首《安河桥》的唢呐曲子上。
要知道,在焦家班,不管是二台、还是四台、亦或者八台,吹来吹去就那么几首曲子。
一般就是《苏武牧羊》《大出殡》《苦中乐》《大悲调》等,听起来有些渗人,都是哀乐。
稍微好听一点的,难度高一点的就只有一首《百鸟朝凤》了,这被他们焦家班当成了王牌和顶级套餐。
整个无双镇的听众,估计早就听腻了。
一首好听的曲子,尤其是原创,就好比一家百年老店里面的那一锅汤,熬汤的作料配方,是可以一汤传三代,被当做传家宝来珍藏的。
唢呐匠虽然有了丧葬名头的加特,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走街串巷的手艺人。
卖的是艺。
对于手艺人来说,自然是手中掌握的家伙越多越好,但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啊。
用现代的话说,这叫增加产品线,丰富产品类型,增加企业的竞争力。
焦三爷闭上眼,开始默记曲儿里面的节奏和调儿。
《安河桥》的唢呐曲并不难,焦三爷又是里面的大家,听了两遍后基本上就摸清楚了。
“来,唢呐给我,我吹吹看。”
焦三爷从周孝愚手中接过唢呐,依葫芦画瓢吹了两遍,扭过头去看师娘,询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师娘惊喜道:“曲儿好听,就是有点哀伤,但不渗人。”
焦三爷冷冰冰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笑意。
“咳咳。”
他很快将笑容收回去。
佯装着将唢呐重新收回黑皮箱子,想了想又重新拿出来,递给周孝愚,“这把唢呐就给你吧,你现在气息还不稳,不过,以后有了曲儿,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外面的人谁也别说,就连你的父母都别说,知道吧?”
周孝愚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焦三爷又看向蓝玉,“谁要是将今天的这一幕透露出去,小心我打烂他的屁股。”
蓝玉吓得脑袋一缩,藏在了周孝愚身后。
焦三爷哈哈大笑的看向师娘,“上午买的肉都弄完了吗?晚上再炒两个菜,今天高兴。”
回到房间,周孝愚躺在炕上把玩手中的唢呐,每一把唢呐都像一个完全独立的姑娘,有着不一样的性情和个性,这就需要唢呐匠去重新熟悉它的秉性了。
蓝玉趴在一边,眼巴巴的羡慕道:“师兄,能给我玩一下吗?”
“给,别弄坏了,否则小心我让师傅把你屁股打烂。”
蓝玉拿着唢呐把玩了两下,再次羡慕的问道:“师兄,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唢呐?”
周孝愚仰着头躺着看向屋顶,“不要慌,你先练习基本功,过个半年左右,我必定让师傅教你吹唢呐。”
当晚,两小孩所在的房间中已经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里面黑灯瞎火的。
房门口,焦三爷拿着一根点燃的蜡烛,鬼鬼祟祟的和师娘一起掀开布帘钻了进来。
两小孩都是光溜溜的身子,露出屁股蛋儿,有的直接裹着被子侧过身,一半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师娘看了一眼,有些好笑,轻轻上去帮两小孩重新将被子合上。
两人此番的动静也不算小,却没有吵醒睡梦中的两小孩。
焦三爷目光在周孝愚和蓝玉身上注视了一会,缓缓退出来。
师娘问道:“你说,今晚在睡梦中,还会有人教他曲儿吗?”
焦三爷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蓝玉会不会遇到教他曲儿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明天找个机会问问。”
次日一大早,蓝玉独自一人从房间跑出来,拿着一个杯子在水池边刷牙,等他刷完,蹲在屋檐下抽烟的焦三爷问道:“你师兄呢?”
“还在床上睡觉呢,要不要我去叫醒他?”
“不用,让他睡,你过来,我问你啊,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蓝玉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如实道:“睡得很好啊。”
“有没有梦到一些事?”
“好像确实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往茅坑扔炮仗,然后被我阿大揍了一顿。”
焦三爷的脸色瞬间垮了下去,不甘心的追问道:“就没有梦到一点别的?譬如有人教你学唢呐之类的?”
蓝玉将头摇晃的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就梦到过年吃猪蹄扔炮仗。”
“行了,回去吧。”
“师傅,我一会还要去河边练习吸水吗?”
“去,干嘛不去?基本功一天都不能放松。”
“那我要叫师兄一起去吗?”
焦三爷想了想道:“不用,你一个人去,你师兄就让他睡,以后他要睡都不要叫醒他,说不定他在梦中有人教他学曲子呢。”
“记住,这件事对外谁也不许说。”
蓝玉那个羡慕啊,等于说以后周孝愚就是奉旨睡觉了,正大光明的睡觉。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年纪小,还不知道昨天那首原创曲子《安河桥》的重要意义。
一直睡到上午10点左右,周孝愚醒了。
他翻身瞅了一眼,屋子中空荡荡的,不见蓝玉身影,窗外白晃晃一片,估计天色不早了,当下麻溜的起床,端着一个牙刷杯出去洗刷。
焦三爷依旧蹲在屋檐下,一手拿着烟杆,一手在地面比比划划,口中时不时的哼着一段曲儿。
周孝愚看见他的身影吓了一跳,担心挨打,这也是潜意识在作祟。
他舔着脸来到焦三爷面前道:“师傅,我睡过头了,马上就去河边练习吸水。”
不曾想焦三爷丝毫没有怪罪他,只是关心的问道:“昨晚梦中学唢呐了吗?”
周孝愚眼珠子转了转,知道对方是相信他之前的说辞了,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学了。”
焦三爷关心道:“那你知道这《安河桥》曲子的伴奏乐器吗?我是说,除了唢呐独奏外,还有那些需要伴奏的乐器?”
周孝愚道:“除了唢呐外,最主要的伴奏乐器有马头琴和华夏大鼓。”
大鼓他知道,焦家班中就有一个耍大鼓的。
马头琴他也知道,这是少数民族,亦或者游牧民族的乐器,取自‘在马上弹奏的乐器’的意思。
还有一点,马头琴的琴身为梯形,琴柄经常被雕刻成马头形状,故而得名。
马头琴的音色较为哀怨、明亮,十分有韵味,和小提琴的音色有些接近。
马头琴,二胡,都是起源于北方游牧民族的乐器,当然,现在也成了华夏民乐大家庭中的一部分。
焦三爷喃喃道:“马头琴啊,不知道你七师兄会不会,就是这玩意比较稀少,要去县城才能买到。”
周孝愚道:“师傅,是不是打算在焦家班排练《安河桥》这首曲子?”
“是啊,这首曲子好听,曲调也哀伤,又适合唢呐独奏,太适合我们焦家班了。”
周孝愚道:“七师兄不会也没关系,可以学,我可以教他。”
七师兄,是焦家班内专门负责拉胡胡的(二胡),按说二胡和马头琴的结构差不多,学起来应该很快。
周孝愚目前并不会马头琴,但是,他有系统空间在啊,利用悟性丸和时间优惠卡片,几天就能学个入门,教人不要太轻松。
焦三爷惊喜道:“你会拉马头琴?”
“不会,但是我可以在梦中学习。”
焦三爷一拍大腿站起来,“那就齐活了,我这就去打电话通知你七师兄去县城买马头琴,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今天就去。”
周孝愚顺口说道:“师傅,带我一起去呗,还有,能不能再买一些其他的乐器?捡一些便宜的买,花不了多少钱。”
焦三爷瞥了他一眼,已经看穿了他心中的小算盘,“你梦中的师傅除了教你马头琴和唢呐外,还教你一些什么乐器?”
周孝愚搬着手指头算道:“还有古筝,笛子,箫,鼓,埙,古琴,葫芦丝,锣,琵琶,笙,扬琴等,几乎所有民乐都教我,我师傅说了,单一吹奏某种民乐不难,难的是合奏和编曲。”
焦三爷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他娘的,这是遇到了一个怪胎了,他们焦家班莫非合该兴旺?
焦三爷在原地狠狠的琢磨了一下焦家班未来的发展规划,再次叮嘱周孝愚,“今天的话你谁也别说,除了我外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这是在保护你。”
“还有,今天去县城,我佯装给你在县城报个班,你就说你的其他乐器是在县城学的。”
“以后在梦中学习的重点还是放在唢呐上,唢呐才是我们焦家班的根本。”
焦三爷选接班人的天枰几乎一下子砸在了周孝愚身上。
若不是周孝愚现在年纪太小,担心未来有变,他说不定明天就宣布退休计划了。
走合奏路线,多种多样的曲目是焦家班未来的发展规划,但不管怎样,必须要以唢呐为主。
因为,唢呐才是百乐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