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大殿之中,近在咫尺的两人彼此看着彼此,鼻息之间皆是喘着厚重的粗气。
片刻的沉默之后,朱棣收回了目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伸手重重的拍了拍,站在自己近前的老二,‘呵呵’一声轻笑道:
“行啊!”
“老二你的本事真的是越来越大,翅膀真的是越来越硬了。”
“胆子够大....”
听了这话,感受着眼前老头子略显有些回软的神情、语气,朱高煦面无表情瞥了其一眼,不咸不淡的回道:
“都是爹教导有方....”
“不然...我何至于如此。”
朱棣:“????”
兔崽子,还拿话恶心他是吧?
艹!
什么叫他教导有方?
他什么时候教导过,跟自己老爹对着干,互喷?
貌似他年轻的时候,也从来不曾这般顶撞过自己老爹吧?
喔…应该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真的不敢啊!
想到这里,刹那之间他脑海之中,朱元璋威严的面容浮现出来,吓得他身形不由一抖,心神也不由跟着一颤,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惧意、惶恐。
片刻之后,朱棣回过神来赶忙压下心中恐惧,深深的狂吸了几口大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顷刻之间脸上的神情瞬间一敛,怒喝道:
“混账...说什么屁话呢?”
“给我滚御书房门口去跪着。”
“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能够好好说话,再进来见我....”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嘱咐道:
“此次,跪罚,是因你不懂尊卑,目中无人。”
“你要是胆敢跑了....”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不过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至于为何朱棣要补上这么一句,主要还是眼下对于朱高煦这混蛋思绪太过于跳脱了,妥妥的就是混球、滚刀肉。
先前就是前车之鉴,本意想借杨士奇之事敲打老二一番,结果这混蛋压根不吃他这套。
而今天的事情该闹,该说的都已经差不多了。
永乐大帝也确实不想再节外生枝,不想搞的大家都下不来台。
当然主要还是怕朱高煦不听他话,真要跑了或者又向之前,问他要理由...索性直接自己先说了出来,给一个让老二没办法反驳的理由,亦给预防了一手,后期他可肆无忌惮出手的理由。
倘若这般说朱高煦要是真的还闹小性子,无视他的御令直接跑路了,那之后他狠手收拾老二也算是出师有名,想来后宫那位也挑不出半点理来。
朱高煦一愣,老头子是疯了吧?
方才问他敢不过来,结果过来啥话都没说,就让他去门口跪着?
收到命令,朱高煦也懒得多说,没有丝毫的停留老老实实的转身离开。
至于跑路?
这点问题他倒是没想过,毕竟他也不是傻子...
几个呼吸之间,他心中大概就猜透了老头子心中打的小算盘,不由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闪过一丝贱笑,心中腹诽道:
“这老混蛋....真以为他这般好心、大度、此事揭过去了呢!”
“结果还在给他挖坑...”
“不过也挺有意思啊!”
“真的是让人没想到啊!”
“堂堂的永乐大帝、杀人不眨眼、开创灭人十族先河的狠人。”
“居然还是一个‘耙耳朵’,还会怕女人,怕徐皇后。”
“有意思....有意思...”
“也挺好的,这般貌似可以好生谋划一番...后宫那位要是能够多活些岁月...”
“该好好的拜访拜访他便宜母亲了,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护身符。”
双手叉腰的朱棣,见着消失在门栏处的身影,嘴角之处闪过一丝冷笑,瞳孔之中的双眸不时打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跪在地上的太子爷,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着朱老四这般模样,声音略显有些惶恐,宽慰道:
“爹...”
“不生气了吧?”
“老二就这德性,这么多年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
听了这话,朱棣收回了飘远的思绪,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太子爷,伸手轻轻的搭在朱高炽胖乎乎的肩膀上,沉声道:
“起来吧!”
“别跪地上了,就你这身子骨,小心受了风寒。”
“至于生气....老大你再好好看看...我像是生气的样子吗?”
“倘若我真的生气...老二这混蛋能够安稳的离开御书房?”
一声惊呼,朱高炽下意识的抬起头,却见老头子脸上冷意不知道何时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笑意,如此作态直接把朱高炽给整个有些傻眼,心中更是无比的疑惑。
“爹...”
“那您刚才...为何要那般?”
“您这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样,儿子怎么有些迷糊。”
朱棣半眯着双眸,冲其摆了摆手,‘哈哈’一笑,道:
“为何这般?”
“原因很简单...老二混不吝色、给二两染料就敢开染坊的性格。”
“这些时日以来为朝廷做出了那么多贡献,其虽然手段看起来比较粗糙,但其功绩却是实打实的,谁都没办法给抹灭。”
“这般情况之下,我要是还对他好言好语好脸色,就他的性格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倘若真的这般不加以约束,鬼知道他能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所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冲朱高炽眨了眨眼睛,给其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听了这话,朱高炽神情微微一怔,见着老头子这般模样,胆子也大了起来,下意识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处,出声问道:
“爹...”
“既然您没真的生气,没真的发火,又知道老二的德性。”
“那方才为何还让老二去门外跪着,还给老二挖坑呢?”
被问着话的朱棣,双眸徒然一凝,狠狠的白了太子爷一眼,呵斥道:
“嘿....老大你个混球....难道也翅膀硬了,想学老二吗?”
“或者说我什么都要告诉你吗?”
如此言语、神态,朱高炽连忙摆了摆手,口中连连怪叫道不敢..不敢,识趣的闭上了嘴,亦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不敢接这茬话语。
原因无他,毕竟他可没有老二那般勇、胆子大啊!
一时之间场中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谁都没有半分言语。
“哎....”
许久之后,朱棣半皱着眉头一声长叹,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近在咫尺的太子爷肩膀,沉声道:
“老大啊!老大!”
“此新盐你作何看法?”
“如今的大明朝廷,这般推行下去可行度有多大?”
听了这话,沉默之中的朱高炽猛然抬起头,下意识的冲朱棣看了过去,思索了片刻出声道:
“就大明如今的朝政、朝局来说...”
“我这里是主张将新的盐法给推行下去,可能会出现有些许的反弹、反噬,但终究影响不大,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利大于弊。”
“不知爹觉得呢?”
对于这个问题,朱棣没有接这茬,转而不由自主的感慨了起来,沉声道:
“老大啊!老大!”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老二心中究竟是作何打算和想法....”
“如今的老二,真的是让人越来越琢磨不透,没办法揣摩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严查贪腐之风、废除程朱理学、如今又对盐税下手。”
“你说他真的对太子之位,对大明江山没了念想了吗?”
此言一出。
朱高炽瞳孔之中双眸不由的缩了缩,脸上的神情徒然一肃,反应了过来老头子言语中隐藏的意思。
之前的贪腐之风整顿,朝中上上下下虽当面没说什么,背后亦不少人对于朱高煦的厌恶之意更甚以前。
且此次又对盐引、盐税、盐法之事下手,其中牵扯的人更多、皇族、宗室、士族、百官....应有尽有。
但凡真的按照朱高煦奏章上面的内容推行下去,这无疑又是斩断了别人一条暴利的财路,而那些个曾经伸手依靠盐引之类,谋取暴利大大小小牵扯的人无边无际,必定对其恨之入骨,将那一连串的人全都给得罪了。
比起上次朝中严查贪腐之风,卷席牵扯的更多,人员更加的广。
常言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仇怨怕是大的惊人。
如此一来提出这个问题,以及窜说实施的人必定成为众矢之的,别人眼中钉肉中刺,届时怕也会飞来不少的暗箭。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有心要争夺大位之人该干的事情。
这些个一件件事情摆在眼前,别说朱棣有着这样的疑问,太子爷心中也是拿捏不准。
沉吟了片刻,朱高炽脸上的肥肉不时抖动了起来,脸上的神情略显有些凝重,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变的无比低沉,道:
“爹...”
“要不此事,你来或者我来吧!”
“让老二来做的话、背负这些东西,真的太过了...太重了。”
“靖难之役、太子之位,本就亏欠老二不少,这件事再让老二来打头阵,太过于不公了。”
闻言,朱棣神情一怔,深深的看了看太子爷一眼,伸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幽幽出声道:
“此事不合规矩的...”
“你来做容易出大问题,且你也压不住的。”
“至于我出面的话.....容我再好生想想,该怎么做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声长叹连,语气亦是变的格外的郑重、低沉,道:
“老大...”
“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坐上这个位置。”
“就靖难之役、朝堂贪腐之风整顿、废程朱理学、盐税、这些事情,希望你能够念老二的好,不论他之后做什么混蛋事,给他留条生路。”
“不然...你真的对不起老二做的这些事情,这些年的付出。”
“可明白?”
听了这话,朱高炽微微一愣,顷刻之间回过神来,身子不由颤抖了起来,脸上神情狂变,直直的跪拜了下去,叩首道:
“爹...”
“您真的是多虑了。”
“对于老二的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对他有任何不利。”
“我们同父同母..一奶同胞、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我就算再混蛋..亦不可能对老二不利。”
“这个事情上面,儿子可以发誓...绝对没有想过。”
对于这般回答,他没有说不信也没有说信,转而他‘呵呵’一声轻笑,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冲其默默的点了点头,道:
“行了!”
“我知道...”
“老大,你先下去吧。”
“顺带帮我把老二那个混蛋给唤进来,我找他单独谈一些事情。”
朱高炽一愣,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朱棣一眼,之后双手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神情无比恭敬的行了一礼,道:
“是!”
“儿臣告退。”
言罢。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大殿。
站在高台之上的朱棣,见着消失在门栏处的身影,双眸微微的眯了眯,脸上尽是忧愁之意,低声喃喃道:
“老大啊!老大!”
“如今没有想法,不代表以后没有想法....”
“身处在这个位置..感受了权力带来的好处,你真的能够把握、稳住自己的本心吗?”
“且现在的太子之位,你以为你们搞得那些小动作、小手段,都争夺成这般样子了,真当我是瞎子、傻子,什么都看不见、不懂吗?”
“哎.....帝王家啊!帝王家!”
“一个个儿子太过于优秀...也真的让人头疼啊!”
此时此刻的朱棣,总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洪武年间的太祖朱元璋在朱标薨世之后,真正的难处,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吧!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及略显有些酸涩的双眸,陷入了沉思,心中亦是升起阵阵的无奈之感。
嗒嗒嗒......
片刻之后,一道清脆干净的脚步声响起,朱高煦孤身一人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见着斜靠在软榻之上,揉搓着额头、双眸的朱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调侃道:
“老头子...”
“老大这是跟你说什么,把脑袋瓜子都给你整疼了。”
“太不是东西了。”
“需要我给你传太医不?”
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