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群臣离开。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之后,朱高炽率先收回了目光,神情突然变的无比郑重,半眯着双眸看向一旁斜靠在太师椅上的朱高煦,道:
“老二.....”
“我知道你此事,为何一定要自己出面。”
“但我想告诉你,凡事不可做的太过,一旦过界、或者做的太过。”
“此事你可以很舒服,也可以出尽恶气。”
“可你要想想你后面要做的事情,届时必定会引起不小的反弹,因小失大不可取。”
“其间的利弊,你自己得好生的衡量一下。”
“为君之道,讲究的不一定是杀伐果决,更多、更有利的乃是各方势力的平衡,方是长久之计,亦是国家江山社稷稳定的基石。”
“这是千百年以来,一直恒古不变的道理。”
“刀把子里面出政权,此言不假。”
“不过刀把子将证权给打下来,后面所要想的则更多的是平稳、平衡。”
说罢。
他意味深长的瞥了朱高煦一眼,而后不再言语。
就老二的做法。
在朱高炽来说,太过于冒险和冲动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乃至于治国之道。
从来都不是直来直去能够成事的。
这世间不乏有聪明人,亦不乏有着狠人。
就如同史上最有名的、乃让人最为着迷的一统天下第一人,结束了诸侯乱战,群雄割据的秦始皇嬴政。
做了那么多,杀了那么多人,统一所有的法度、文字、度量衡。
最后的结果呢?
秦始皇伟大吗?
毫无疑问是绝对伟大的一个人物。
最后却被历史....被那些个排斥的人,给贬义为暴君。
可秦始皇真的是暴君吗?
毫无疑问....对于熟知历史的朱高炽来说,如此有远见的人物,开创了历史先河的人,怎么可能是暴君?
暴君绝对做不到这个位置,也达不到这样的成就。
但正是因为太过于伟大,则与世间的人性格格不入。
听了这话,朱高煦双眸如钩的盯着太子爷看了好一会,不禁宛然的笑了起来,回道:
“老大.....”
“此言非虚。”
“不过....却非我的所想,亦非我意。”
“你有你的为人一套法则,我也有我的性格与坚持,此事你不用多说,你也不用想着改变我,我也不曾想过改变你。”
“真要是能够改变,你也将不是你,我则将不再是我。”
“此番,我留你下来,也不是想要与你争论这个事情。”
“咱们还是说正事,及我不日离开应天府之后的安排。”
而后,两人就之后的事情,进行了一番争论。
朱高煦明日清晨,将带领着锦衣卫总指挥使纪纲,以及于皇城的卫队中,调集一千将士随行。
应天府待朱高煦离开的时日,则就交由太子朱高炽主持大局。
锦衣卫对于整个应天府群臣的监督,则交给已经正在赶回路上的赵王朱高燧负责。
至于对倭国弹丸之地动手,等朱高煦前往西江之地,将发生的恶性事件处理好之后,回来他们三兄弟再商议,如何动手、以什么借口占取大义一方。
待商讨妥当之后,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宫城。
着手布置,自己后续所要做的事情。
.....
一场细雨一场寒。
雨虽不大,可却透着丝丝的凉意,致使原本已经快入夏暖和气候,直愣愣的下降了好几分。
突变微凉的气候,天空中的绵绵细雨,仿佛预示着天道有感一般。
知晓朱高煦此行,必定带起一阵血雨腥风,不知多少人命会葬身其中。
应天府通往西江的官道之上。
阴风绵雨中,一队上千人的骁勇骑士策马奔驰。
他们的脸都掩盖在遮蔽雨水的斗笠之中,天地间充斥着骏马奔驰踩踏大地的声音,和那激荡彻响于空的马匹挥鞭的声响。
奔腾的战马,鼻息之间不时喷出白色热气、带起阵阵白雾。
疾驰的马蹄踩踏在泥泞、坑洼的积水中,激起泥水四溅,不时有着泥水溅落在马匹上骑士的盔甲锦靴上,落下斑驳点点。
此队骑兵,不是别人。
正是离开应天府,日夜兼程赶往西江处理盐商被污蔑,一家老小被打下诏狱,近乎被搞的家破人亡的汉王朱高煦。
如果说应天府之中,乃是整个大明的盛世繁华。
那此次远离应天府,所途径之地看到的,则就是整个大明最为真实的人间百态。
越远离应天府,与朝廷中枢的距离越远,其间所经过的地方,就更加的贫穷和破败,与繁华的应天府有着几乎于成百上千倍的差距。
此行所经历的、看到的,甭管一个个行走于路边的百姓,还是耕作于田间的百姓,身上所披衣物,皆乃是抹布所制成,且衣物上所打的补丁,是一层接着一层。
百姓的脸上,全然一副面黄肌瘦、身材瘦小、纤细的样子,毫无疑问此乃是极为营养不良,长期都吃不饱饭所造成的景象。
少有能够看身材魁梧,面色红润之人。
其间所见、所看,真的让朱高煦感慨良多。
穿越来到大明王朝。
此次算是他第一次涉足于民间,观百姓的疾苦,看世间疾苦的一面。
以往,他虽从历史记载中,知晓大明底层百姓过的不好,但他真的没想到底层的百姓,日子会过的这么凄惨。
见着眼前的一切种种,他总算是明白,为何身为户部尚书的夏元吉会那么抠门了,为何会屡屡的反对,乃至硬怼永乐大帝不让他打仗。
甚至夏元吉见到有利可图,能够为朝廷,为国库增加收益的时候,会做出那般财迷的样子了。
不出意外。
历经几个皇帝的夏元吉,一步步从百姓中走上来,怕是早就将百姓的疾苦牢记于心中。
所以成为大明户部尚书之后,才这般的财迷,想要尽可能的开源节流,省下钱财来发展大明。
其用意,不外乎乃是想要百姓能够多过上两天安逸的日子。
“吁.....”
队列最前方的朱高煦勒住手中的缰绳,疾驰的战马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双脚微微上扬,口中不禁发出几声嘹亮的嘶鸣之声,高高扬起的马蹄在泥水中用力的踩踏了好几下。
“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朱高煦大声的出言问道。
一旁的锦衣卫总指挥使纪纲在边上朗声回道:
“回汉王爷。”
“此地已入西江地界。”
“还有差不多四十里地的距离,就到临川府城。”
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低语道:
“按照行军速度和时间推算,比我们先行一步的先头队伍,应该已经入临川府城了。”
“您看我们是直接马不停蹄的赶往临川府城,还是于距离此地差不多十五里地的驿站中稍作休息片刻,等待临川府城的官员前来迎接?”
听了这话,朱高煦环顾了一圈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众从应天府奔驰至此的一众将士,而后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冲其摆了摆手道:
“行吧。”
“就先于十五里地外的驿站中稍作休整歇息一下吧。”
“此行,马不停蹄的从应天府城而来,一路上诸将士都未曾怎么歇息过。”
“大伙赶路至今,身体或多或少也略显有些疲乏。”
“前往前方驿站稍作休息,休整一下也挺好。”
“毕竟此地的官僚,能够胆大包天的做出此等恶劣的事情来,谁也不知道这些个混蛋待知晓本王此行的目的,以及他们会不会做出狗急跳墙的事情来。”
“诸将士休息,休整,养足了精神方能够更好的应对接下来的变数。”
此言一出。
身处于一旁的纪纲脸上神情不由的变了变,深邃的眼底也不由的闪过一丝凝重之意,未多言半分,对此事进行评价,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大声应道:
“诺!”
而后,他冲身后跟随的将士挥了挥手,大喝一声道:
“来人。”
“速速快马加鞭,去前方的驿站通报。”
“汉王爷....”
话音未落,朱高煦冲其摆了摆手,直接出言打断,道:
“驿站中,不用提及本王的名号。”
“随便报一个官号就行了。”
“毕竟驿站人来送往的官员最多,且也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咱们既然未直接入城,而是前往驿站下榻休息,不妨与驿站中的人交涉一番,看看可否知晓一些咱们不知晓的内情也不一定。”
闻言,负责前去传信的三名骑兵愣了愣,而后赶忙行礼应声,没有丝毫的犹豫挥动着手中的缰绳,纵马消失在连绵细雨中。
此驿站。
大明各地都有。
主要的用途,则用于接待各地官员,用于换乘马匹,为赶路的官员提供小憩休息,休整之地。
当然其间也有些许个驿站,会时不时的悄悄的接待一些过往的贾商赚取利润。
不过对于这样的事情,朝廷心中都有数,但对于这样无伤大雅,只要不影响正常用途的事情,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作严令的管束。
当然大明境内这么多驿站,怕是朝廷就算是想管,也确确实实管理不过来。
而就这样的事情,朝廷也总不可能将这些个人都给杀了吧?
至于说官职来说。
都已经流落于守驿站的职责人了,官阶可谓是够低了。
想贬也没办法贬。
....
转眼间,驿站就已抵达。
朱高煦等人的骑着战马进到驿站门口,驿站官员已经带着驿卒早早的就恭恭敬敬的守候在大门口了。
待见到朱高煦等人的一瞬间,驿站官员赶忙放下手中的雨伞,躬身行礼道:
“下官参见百户大人。”
来通知驿站的将士,所报的名号则就是打的锦衣卫百户的名号。
犹豫锦衣卫的身份特殊,乃是皇帝的亲军耳目,在整个大明天下有着超然的地位。
常言道:锦衣卫见官大三级。
此言可不是玩笑话。
所以驿站官员,在知晓所到达的乃是锦衣卫百户,且身后还跟着上千人的将士,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举,亦表现的也异常的殷勤。
同时这些个驿站官员的心中狐疑,不经思绪浮想联翩,泛起了嘀咕。
什么情况,这么大的阵仗?
这难道是那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毕竟锦衣卫出行,且身后还跟着上千人的队伍。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猜到,必定是有大事发生,才能够有这般阵仗。
行礼之后,驿站的官员更是屁颠屁颠的打着雨伞,本欲为杵立于马匹上的朱高煦等人递上雨伞套近乎。
不过还未抵达朱高煦身前,勒着缰绳的纪纲直接从马匹上跳了下来,伸手将驿站官员给拦截在外,大声呵斥道:
“一边去。”
见此情形,吃瘪的驿站官员们心中对此颇有微词,不过碍于锦衣卫的身份,亦不敢有丝毫的表现,唯有硬着头皮陪着笑脸,老老实实的退到一边。
不过驿站官员的心中,一个个却是止不住暗暗吐槽:
“狗腿子。”
“官职不大,谱还大的没边。”
下了战马的朱高煦,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缓了缓略显有些肿胀、麻木的双腿,感受大腿内侧亦不时有着火辣辣痛感传来。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
骑射乃是朱高煦的基本功,且前些年于马背上同永乐大帝征战四方。
但从老头子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大明四海升平,战事并不多,就算有些许小股势力,也用不到他这个亲王出手。
这两三年的时间中,他虽偶尔也会骑骑马,保持自己的本领、手感。
可毕竟时间的肯定不会有那么长,致使以前大腿内侧磨得厚厚的茧,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化了。
起初着急赶路的时候不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放松,可真的让他不是一星半点的难受。
过了片刻之后,朱高煦感受着身上痛感的减缓,暗自咬了咬牙强压下身体的不适之感,未曾有半分的表露,冲着站在一旁的纪纲挥了挥手,大步流星的带领着众将士往驿站内走去,沉声道:
“来人。”
“上一些暖和的食物。”
“再配上一些姜汤,给我等驱驱身上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