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含章发现,姜自然好像很喜欢将一些秘辛,一些本应该极尽隐晦的事情,用一种很坦然的方式直言。
并且用这种打破常规的方式来达成某种出乎预料而且直接的目的。
诘问田守礼的时候是这样的。
审视岳含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如今震慑朱廷修的时候更是这样的。
只是不同于田守礼在沉默中尚显得镇定,不同于岳含章那同样强大的自信所支撑起来的淡然平静。
朱廷修很快从最初的惊诧变成了此刻的骇然与慌乱。
当他那阴私的鬼蜮想法被这样一杆子杵开,如此直白的展露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的时候。
这分明是他所一力促成的局面。
可是这一刻,在众人之中,他竟然是最苍白无力的那一个。
田守礼能够自由的选择沉默以对。
岳含章能够在言语的争锋之中肆意的喷吐讥诮的“毒液”,让姜自然在破功之余甚至拿他没什么办法。
但是当朱廷修尝试着也说出意图拒绝的话来的时候。
莫说再发一言一音。
这会儿,他甚至觉得开合嘴巴都已经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在如此艰难的欲言又止之中,朱廷修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一种极致复杂的情绪在自己的心神之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甚至这一刻,相比较于姜自然的强势逼迫。
似乎某种他发觉自己是在“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之后,那种以懊悔为主的情绪更为强烈激涌。
仿佛是唇齿之间的苦涩让他难以开口。
一息,两息,三息。
面对着朱廷修的沉默不语,姜自然却显得不像之前那样的有耐心。
他偏头,用那平和,但却具备着独特力量感的目光看向朱廷修。
“我说的话,让你很为难吗?”
仿佛这一刻,朱廷修越是有难言之隐,姜自然便越是非得让他开口说句话一样。
而同样的,在一旁岳含章似笑非笑的注视之下。
朱廷修几乎生生咬着牙,将话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回师兄,不为难。”
这明明是一张已经为难至极的脸。
什么样的家族恩怨,能够比得过自己的超凡道途,能够比得过自己掌握道法的机会更重要?
这里边一个不慎,毁掉的就是朱廷修自己的前程。
可姜自然却像是深信了朱廷修的话一样。
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不为难就好。”
瞧这说话的语气,仿佛朱廷修真说了为难,事情就能够得到通融了一样。
口中的苦意更甚。
可朱廷修只得将头低埋下来,像是已经有些难以再控制住表情。
而另一边,姜自然已经又看向了岳含章。
“那就先这么定下了。”
回应给姜自然的,是岳含章一面笑着一面点头。
原来今日能有姜家人堵门,还多仰赖了朱廷修的“谋划”,错非姜自然的想法思路先前时已经言明,倘若真個因为姜灵修的原因,不管不顾的找岳含章的麻烦。
真正州府的顶尖世家发力,再是妖孽的武者,也会很难受,也会在州府寸步难行的。
这一回,真的是姜自然的意志改变了应有的事态。
甚至这一刻,姜自然看向岳含章的目光里,还蕴藏着一种——“郡府世家也就这水平?麻烦事这不就轻易摆平了么?”的某种说不上显摆还是张扬的表情。
之前被破功的姜自然,似乎这会儿已经重拾了逼王自信。
而不得不说,他这种打破常规的方式真的很有效果。
至少此刻,岳含章在和姜自然结束了言语的争锋之后,真个将更多的注意力和战意的酝酿,落在了朱廷修这里。
“岳某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末了,岳含章甚至又阴阳怪气了朱廷修一句。
“朱学长也没必要这般如丧考妣,往好处想想,万一我不是你的对手呢,是吧?”
回应给岳含章的,是朱廷修的沉默,以及他那略带着些怨毒的眼神。
片刻后。
当姜自然和朱廷修相继折身离去。
夜色已渐深沉。
偌大的长街上,便只剩了岳含章和田守礼二人立身在原地。
当岳含章还在消化吸收着刚刚这一番经历之中,一切可以供揣摩的诸般细节的时候。
一旁的田守礼便已经先一步收拾好了心情。
他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的指了指长街尽头那一眼看去便四四方方,大过曾经基地市中学练武馆数倍的建筑。
“走吧,天色已经不早了,这座饲养实验室就是道院豢养妖兽中顶尖掠食者的地方。”
听着田守礼的语气,仿佛他顺畅丝滑的接续了刚刚时给岳含章阐述地理位置时的言语思绪。
而姜自然的现身与离去,竟像是一场梦幻泡影一样,被田守礼给选择性的遗忘掉了。
他完全没有更进一步与岳含章提及些什么,阐述些什么,皆是些什么的意思。
大概这才是世家中人对于秘辛与忌讳的正常态度。
如姜自然那般举世唯我的逼王态势,大概在世家中也是少有。
但事实上,姜自然的出面,他之前当着岳含章的面对于田守礼的诘问,其实还是有效果的。
至少在稍稍一顿之后,田守礼又主动问向岳含章。
“你想好等会儿要点杀几头顶尖掠食者妖兽了么?”
几头?
岳含章还以为能杀来一头顶尖掠食者的妖兽,便已经是自己占了便宜。
可田守礼主动用上了“几头”的字眼,这不就是很“隐晦”的更进一步放开了数量的限制,要与岳含章商量的意思么。
于是,缓步走在长街上。
岳含章并没有直接回应田守礼,反而又问了一句。
“敢问田老师,这实验室的顶尖掠食者,被宰杀之后,道院一般是怎么个处理流程?”
闻言,田守礼几乎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妖兽殒命,先取其超凡器官材料,在其最鲜活时进行封存,这是日后道院熔铸受箓金印的材料。
然后根据妖兽的种族特质,取其某一部位骨骼与角质一类,送到道院的宗器部门,用来成为宗器胚胎熔铸的原材料。
再有如妖血送去调和墨汁,皮囊剥下送去制作战甲。
如此层层拆解之后,直至最后,最没价值最寻常的血肉,则送到食堂,用来制作道法修士可用的超凡能量餐。”
闻言,岳含章颇感慨的点了点头。
这才是顶尖道院的底蕴,这才是镇州级世家的底蕴,一切的行业都有所涉猎,只是一头顶尖掠食者妖兽的躯壳,都能够被他们给利用到极致。
于是,岳含章再开口时,便不再有所犹豫。
“那么我若想一次点杀三头顶尖掠食者,不会让道院太为难吧?”
听这话茬,岳含章像是被姜自然的逼王气质给传染了一样。
而这一刹那间,田守礼挑了挑眉头。
他想到的不是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事情。
他所想到的,是岳含章一身武学四象轮转,是他的九宫熔炉之内,七星武学还差着三部未曾大成。
三部。
难不成岳含章真觉得,直面顶尖掠食者妖兽的殒亡,生死之间的刹那,能够带给他武学上的启发么?
影焰狐狼或许是这样的。
余下的三部武学,也会有这样的奇迹么?
田守礼自忖他已经捕捉到了岳含章武学上妖孽天赋的呈现脉络。
既然有可能对于武学上有如此裨益。
一念流转至此时,田守礼旋即清朗的一笑。
“岳同学,莫要小觑齐州的天骄们!莫要小觑道院!小觑田家!
这么偌大的一座道院,多少如你一般的顶尖妖孽汇聚一堂,那惊才绝艳的天赋才情交相辉映的同时,也是磅礴修行资源的巨大消耗。
莫说是三头顶尖掠食者,便是……”
这大概并不是吹牛皮,但很显然此刻田守礼说出了甚是夸张的气势。
可忽地,他的话音又猛地戛然而止。
岳含章的眼神已经开始继续放光。
而考虑到,今日这一波三折之间,他已经给岳含章层层加码了。
身旁这顶尖妖孽大概是出身棚户区的缘故,从来不知“面皮薄”是个什么意思,只看重最实际的利益。
给他个梯子,他是真敢顺着往上爬啊。
于是,田守礼猛地将话往回一收。
“说好三头,肯定没有问题。”
正说着,在田守礼的带领下,两人便已经缓步走入了实验室大楼中去了。
老实说。
相比较于岳含章的期待感。
整个实验室大楼没什么有意思的看头。
那些布满高精密科学仪器的实验室,哪怕田守礼放开了让岳含章凑近了看,他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而豢养妖兽的地方。
哪怕有着良好的通风设备,整个豢养区仍旧透着些难捱的味道。
岳含章只能够透过比战车窗户还要厚重的特种玻璃,看向那些在深夜已经被注射药物之后,安静的陷入昏睡的妖兽们。
如此观摩着,倒也并非没有触动。
岳含章曾经在基地市的城郊狩猎兽群,那些融入了数据库的太多野兽的杀戮技巧,此刻在一头头顶尖掠食者妖兽的身形起伏之下,被稍稍牵引动。
但这种触动很细微。
而且大概是和幽影虎豹相处久了的缘故,岳含章自己也有些脱敏,直面着妖兽,却并没有之前那种直至心神的震撼感。
果然,普通的观摩太失于效率,还是得点杀。
这样想着,兜转过一圈之后,岳含章便指向了豢养区的三个方向。
“田老师,那边,噬金雷熊;还有这个,血焰魔猿;以及最后这个,撼岳蛮牛!”
闻听得岳含章的挑选,这一刻,田守礼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果然,在他九宫七星武学所欠缺的三部上,岳含章在熊、猿、牛三象中,选择了道院豢养的顶尖掠食者中,最强大的那三个。
“好。”
提早应下的事情,田守礼没二话,便走到一旁去,取出玄机墨玉,开始在道院的系统上走流程。
而岳含章则静静地注视着那三尊狰狞妖兽的身形。
三日之后,便是与朱廷修的武道比赛。
虽然刚刚时,话说的很阴阳怪气,岳含章的态度很轻佻与轻蔑。
但那不过是攻心的一环而已。
岳含章的思路仍旧清晰。
他从未曾小看过对手。
作为腾霞朱家的天骄嫡传血裔,作为一个着手冲击超凡道途的道院学子。
朱廷修几乎是岳含章在武道领域中所直面的最强大的那一层次的对手。
“所以,朱廷修,这些,就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