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商老师还在觉得岳含章蔫坏的时候。
擂台中,张显正却已经抿着嘴,不再有开口声嘶力竭的余裕,甚至这一刻,连杂乱的思绪也不断的撕裂中,也仅仅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万念俱灰的念头!
那武学世界中,天雷也好,山川也罢,咸皆在逐渐的丧失了颜色,变成死寂的灰败,并且在灰败中不断的加深着底色,要朝着极致永寂的黑暗变幻去。
岳含章坏不坏他不知道,但他觉得,再这样打下去,他的形神就该坏了。
在三十六路天罡掌的演绎之下,岳含章那形神所呈现的九宫熔炉,周全圆融的几乎要让人绝望!
张显正任何新力的勃发,都在顷刻间被岳含章尽数化解去,尽数以朴素的方式,用实则蛮横霸道的姿态,咸皆生猛的镇压在九宫熔炉之中。
甚至因为那一步快,步步快的先机优势的累积。
伴随着岳含章脚踏九宫的身形流转。
那几乎掌风落下便足以牵动张显正形神的天罡掌,一次比一次更为迅疾的落在张显正的身上。
而且也正是这先机优势的累积,让张显正的力劲愈发难以透到肢体的末梢处。
从拳锋处,到手腕处,再到小臂处……
岳含章截断他力劲的地方越发抵近张显正的形神本质中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澎湃的巨力爆发,被张显正感应。
但是在这种无力抵抗的牵引里面,岳含章的手掌越发进一寸,带给张显正的形神间无法力劲勃发的憋闷感就越是强烈。
而这种愈演愈烈的憋闷感,也会在下一刻,当岳含章再度辗转腾挪于九宫落位时,使得随着牵引力而“跟随”着岳含章同样挪移身形的张显正,发泄式的爆发出更强的力量来。
而这力量越是强大,当岳含章以更上一寸来截断时,憋闷感再度爆棚!
恶性循环!
也正是直到此刻,张显正方才意识到。
岳含章不仅仅只是成就了在世先贤的武学境界。
而且,若三部大成武学统合《道极三元拳》而成古之先贤一样。
岳含章是以七部大成武学统合而成《三十六路天罡掌》。
大抵古往今来诸先贤,驻足在武学的领域里,岳含章都是绝强的存在!
所以他的天罡掌中所演绎的,不仅仅是掌风纠缠成牢笼之后,使鸟不能飞的意境。
而且在那绵密的掌风纠缠与牵引之中,亦使得鸟不得落!
在绝对的自由和彻底的静止之间,张显正已然无法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
甚至决定着他的身形如何变化,决定着他的力劲如何爆发的,已经是那如同武道技法交错之间,那曼妙交响乐曲指挥者的岳含章了!
在那掌拳交错之间的剧烈憋闷感之后的澎湃力劲的宣泄,几乎已经成为了张显正在身形变化之中的应激反应。
甚至连这种憋闷感,和亟待宣泄的情绪,都是在受到惊神武道意志的影响,在搅动着张显正的情绪在这一方面越发极端。
岳含章那绵密的掌风,似乎在这一变化之中,已经彻底掌握了张显正的形神合一。
如此的恶性循环之中,张显正的力劲爆发层层累加。
岳含章仿佛正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通过自身九宫熔炉生猛的全数镇压这些力劲,来证明那《天罡掌》下所演绎的拳架是何等的周全圆融。
如今看来,岳含章的武学九宫熔炉似是远远没有达到极限与尽头。
而这种层层累加也在持续不断的往上攀升着。
但是张显正有极限,他有着力劲所能够承受的尽头!
这种力劲的爆发已经超过了九重天与大成武夫叠加的极致!
那接连爆鸣的通身骨骼,在某一刻竟然朝着张显正传递来某种滞涩的酸痛感觉。
可是,鸟不得飞,鸟不得落。
在那天罡掌的牢笼之中,囚鸟只得被动的在无法抵抗的牵引中奋力振翅!
于是,再当澎湃巨力穿透周身骨相,在血髓间呼啸而过的时候。
酸胀的感触在透过每一处骨骼联系的关节,朝着筋肉发散。
剧烈的痛感更是像要往骨骼的更深处贯穿去一样。
力劲爆发的层层累加之中,张显正形神之中的不和谐之处,也在不断地愈演愈烈着。
很快。
这种酸痛的感觉不仅仅局限于骨相之中。
他的筋肉在这样愈发澎湃力劲的冲刷之下,开始胀痛,开始痉挛,开始抽搐。
他的血肉在同样连续不断的紧绷与松弛的变化中,开始被撕裂,被筋肉的痉挛与抽搐所牵扯着变形。
仿若是星星之火,在这一刻形成了燎原之势。
但也正是伴随着这些不谐之处几乎要朝着张显正的周身蔓延而去的时候。
问题的爆发不仅仅只是局限在形体的感触之中。
接连的力劲勃发,探索的是岳含章九宫轮转的极致,但却早早地已经超过了张显正的九宫七星武学的轮转极致。
甚至那长久时间的手术改造,大成武夫的超纲气血积蓄,在这一过程中也如烈火烹油也似,在愈发爆裂中被迅猛的消耗了去。
他渐渐地在通体的酸胀与痛楚之中,感受到了力竭感。
他已经不奢求于如鸟一般腾飞以获取自由。
他只希望能够如同刚刚开口声嘶力竭的质问时那样的,能够给自己片刻喘息的余裕。
可是这样的机会注定不复再有。
他已经通体不谐,他已经疲惫不堪。
但这些感触却不曾传递到岳含章的精神世界中去,又或者岳含章已经通过武学的交击感受到了,却注定选择了漠视。
岳含章仍旧在维持着此前的状态,在这全新演绎的三十六路、四趟拳架的九宫轮转之中,不断地以化力的方式,“抽取”着那愈发澎湃的力劲。
张显正的形神在岳含章的牵引与掌控下,像是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一样轮转不休。
再落地的时候。
他感受到了脚步的虚浮。
他感受到了气血干涸呈现在筋肉之中的酸麻状态。
他已经无法再做到脚步落地生根。
但是在这种飘忽的状态里,偏偏顺着岳含章在形神两个层面的牵引,要有蓬勃的巨力恍若应激一般的爆发开来。
力从何处而来?
他酸胀到了极致,他刺痛到了极致!
但是下一刹。
忽地。
像是有着热液顺着通体骨骼中的刺痛与撕裂之中,忽然间由内而外的流淌开来。
猛然间,张显正觉得自己身形上的疲惫状态一扫而空。
一切的不谐在热意的流淌之下烟消云散了去。
他只觉得浑身热烘烘的,甚至连九宫熔炉都无法紧锁,要为此发汗。
连带着,那原本干涸的气血,在这一刻重新丰盈,甚至像是要让张显正有使不完的力气。
好极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好极了。
但是同样的,无法言喻的恐慌与绝望充斥着张显正的心神。
他明白这徜徉在四肢百骸之中的热液是什么。
那是他的血髓,那是他的生命本源。
他没有重回巅峰。
他不过是在那无力抵抗的榨取之中,彻底走到了“竭泽而渔”的地步。
果然。
鼎盛的盛景来得快,可是去的也快。
在通体的热意还没来得及澎湃到极致的刹那间。
有着某种像是意图让人安睡一般,有如夜色的温凉,开始在张显正的四肢百骸之中充斥开来。
他像是在这一刻失去了对于骨相,对于筋肉,对于气血的掌控。
他只觉得每一步落下的时候,都像是飘浮在了云端。
那种竭泽而渔的榨取感,终于从身形蔓延入了精神世界中。
每一步,每一次交击,张显正都觉得自己神魂之中有一部分被抽离。
飘飘乎。
这一刻,张显正那杂乱的思绪之中,竟忽然间想到了自己的一位旁支族兄,曾经讲述自己留恋花丛,在隐秘会所中连续征伐数日之后,最后近乎于虚脱般形神空乏的体悟。
大概便如此刻一般吧。
不过是不同方式之下的本源耗费。
甚至自己尤有甚之,连血髓的流逝与消耗都已经抵至了极限。
这便是灯尽油枯了吧?
可是那不断抽离的神魂,像是让张显正已经没有了太多周全且缜密的思路。
他该反抗吗?他要如何反抗呢?他该绝望吗?还是该有怎么样的激烈情绪翻涌?
这些思绪都随着形神之间的榨取烟消云散去了。
他仅剩的单线条的思绪之中,只剩下了纯粹的疲惫。
好累。
要是能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也正此刻,那徜徉在形神之间的温凉的麻醉感“追上”了榨取的力量,同样蔓延在精神世界的时候。
张显正的精神世界中,那安眠的交响曲像是找到了最后一個音符。
那不如就趁现在直接休息吧。
一念及此的刹那间。
虚幻的武学世界像是在这一刻由虚转实,无垠的永寂黑暗,淹没了他最后一丝缕的神魂思绪。
砰——
擂台上,张显正那大成武夫的遒劲肌肉咸皆扭曲成肉瘤也似的恐怖模样;一双无神的眼眸凸起着,像是要将眼珠瞪出来一般;浑身虚汗淋漓,如同是从水中捞出来也似。
力竭而亡的刹那间,这是张显正那僵硬如木石的尸体,砸落在擂台地面上的清脆碰撞声音。
这清脆的声音,便在这容纳着数万人的庞大会场中不断地回响着。
不知何时起,在岳含章那三十六路天罡掌演绎的时候,那惊神武道意志映照在岳含章形神之中,被所有人所关注的时候。
整个会场已经从鼎沸也似的喧嚣,陡然间变成了此刻这般鸦雀无声的沉默。
那是让人无力抵抗的武学演绎。
那四面八方的沉默中,是所有人敬畏这部武学,有如敬畏天意。
有如敬畏苍天在上!
包厢内。
连商老师都不见了脸上的笑容。
她罕见的如同喟叹也似的吐了一口浊气。
“守礼,带我去见见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