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储中。
明明骆兆青已经怒极,但是顷刻间,当他的怒音落下的刹那间。
顾清寒展露出了更甚的愤怒。
“谗言?!把你做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把你说过的话一字一句的,全都告诉给教主他老人家,这就算是进谗言了吗?!
你为什么会愤怒,是觉得我因为早就和徐师锦认识,有交情,所以在教主面前不顾大局,用言语话术歪曲事实吗?
你但凡多想一想我的出身,多想一想我到底是怎样的深恨济川郡的世家贵胄们,便该知道,我从来不曾跟那样一个人有什么交情可言!
但我真正有意见的人,有意见的对象,是你!
徐师锦对圣教的大业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不论你喜不喜欢他,这一点你都必须得承认。
甚至若无徐师锦的前后奔波,今日未必能够见得列位先圣还阳!
可这样对圣教大业有汗马功劳的人,仅仅因为你一时的厌弃,就选择将他推到直面死亡的陷阱中去。
他不是自愿为圣教的伟业更进一步牺牲的!
他是躺在手术台上,被你临时改变的计划给一步步推到死亡境地中去的!
你一时激愤,就要有列位先圣为你的恼怒被人打死在擂台上;你一时厌弃,便要有立下大功的门人在街头死无全尸!
下一个要因为你一时间的情绪翻涌而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人,会是谁?
是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些小白鼠?还是下一步需得紧密合作的朱二公子?又或者是此刻在当面顶撞你的我?
还是——那些隐秘的房间里,那些躺在透明药剂的营养仓里面的——”
不等顾清寒说话。
骆兆青爆发出了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的尖利嘶吼的声音。
“够了!”
伴随着这一声嘶吼,那狰狞的表情几乎像是凝固在了骆兆青的脸上。
顾清寒前面的话,还可以说是相互间的指责,甚至是叱责与争吵。
但是最后,当顾清寒要将事情往少年教主身上去引的时候。
这已经是诛心之言!
倘若说前面这些话,还能够算是顾清寒将自己的心意说给了少年教主听,以左右了教主老人家的决断的话。
那么最后这一句诛心之言,这到底是顾清寒的想法?还是教主在借着顾清寒表达自己对于如此行事风格的不满?
直至此刻,骆兆青才真的意识到,自己的一时突发奇想,一时的厌弃,到底开了一個怎样的坏头。
倘若如此的猜疑深种在所有人的心神之中,来日到底还会有多少人选择圣教这全新开辟的道途?
他险些成为圣教伟业的罪人!
这一刻,萦绕在骆兆青心神之中的,是淡淡的悔意,是深深的恐惧!
他因恐惧而愤怒,进而在愤怒中表情狰狞,声音尖利。
但是除却这一声喝止。
他好像再也没办法说出什么其他的话来。
而顾清寒适时地不再往诛心的层面继续引申而去。
她的声音甚至不再有此前时那样的尖利。
“列位先圣和诸多门人,不能够再因为你频频变化的喜怒而无端牺牲了!”
听得这句话的时候。
骆兆青的目光不禁扫过了整个隐秘的仓储。
从那一旁神情各异、意味莫名的诸修,再到神情冷郁的列位还阳先圣。
甚至是那些眼神不断闪躲的穿着白大褂的医者。
所有人神情上的反馈,向骆兆青证明着,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得人心的场景。
骆兆青的心绪渐渐地低沉了下去。
但是不等他有什么如坠冰窖一样的凉寒心境诞生。
顾清寒的声音便再度响起,以比刚刚时更温和的语调响起。
“当然,教主他老人家明白,这些事儿不光全都是你的错。
此前在州府之中,圣教执行的是蛰伏,是极致隐秘行事的策略。
这样的经历早已经注定了你的行事风格。
如今,是圣教要求变的时候了。
变化已经在诞生。
没能及时的按照你的心性与行为模式将你安置在应有的位置上。
教主很是愧疚,认为是他的一时疏忽,害你走到了在教中人心丧乱的这一步。
也正因此,思来想去,这才决定要将你放在最合适的地方上去。
你尤善鬼蜮阴私伎俩,如今,镇渊军在北,铁鳞军更是过济川郡而前出海泉关,如何将曾经圣教百般经营的济川郡彻底盘活。
这是大事,很急需你的力量来做主导!”
闻听得此言时。
很罕见的,骆兆青原本逐渐泛凉的心思,竟然一点点的变得热乎起来。
仿佛顾清寒的这一番话术之中,具备着搅动人情绪的力量,让骆兆青觉得自己去负责济川郡的事情,并非是被发配边疆,而是物尽其用。
圣教大兴好似是已经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倘若说初时,还能够依仗着昔日残存的威望行事。
那么日后大兴时谁能够占据枢机,主掌中流砥柱的权柄,则要看在圣教伟业之中立下的功劳。
自己在这一步上,已经有些亏损。
如今看,去济川郡反而更像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当然。
在这一刻过程之中,骆兆青能够明显的感受到顾清寒话术的运用对于自己情绪的影响。
他很冷静且直观的感受到了这些。
但也正是因此。
让骆兆青对于此事再没有丝毫的怀疑。
在他看来,这种话术对于自己心境情绪的影响技巧,正是少年教主那口含天宪,几乎一眼便可驯化人形神思维的超凡权柄的延伸。
这才像是一个圣教的教主应该有的掌握欲。
圣教在求变。
连昔日时常年蛰伏的少年教主,都借着这一次的机会,选择了从幕后走向前台。
也许,济川郡对于自己而言,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样想着,几乎刹那间,骆兆青便顿觉得思绪豁然开朗起来。
他以前所未有的恭谨姿态连连颔首。
“谨遵教主法旨,此前诸事我……”
只是不等骆兆青再继续言说些什么。
原地里,顾清寒摇摇头便打断了他的发言。
“不要说,与我说没有半点用处,要去做,教主他老人家会看到你是怎么做的。
非得要说些什么。
也不要冲着我来说,我也不会帮你转达一星半点儿,你自个儿去找教主说,该去哪里找,你在信封上写的地址,你应该明白地方。”
闻听得此言时,骆兆青反而更为恭谨的后退了一步。
“不,那就不说了!我好生去做。
至于什么地址,什么密信,我今日里忙的事情多,记性不大好,早已经忘却了。
既然教主已经有过吩咐,日后有什么事情需得汇报,我还是要多叨唠清寒姑娘你。”
闻听得此言时,顾清寒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此前那一番诛心之言的余威尚在。
而直至此刻,她的心神之中方才松了一口气。
顾清寒明白,选择走上了这条路,往后的每一件大事,她都要在刀尖上起舞。
要翩翩起舞!
至少,这第一件事儿,就这样还算是顺利的度过了。
待看得骆兆青缓步走出了仓储之后。
顾清寒的目光看向那一众白大褂。
“你们是骆家的医者?还是圣教的医者?”
闻听得此言时,那为首的医者如何表忠心不提。
片刻之后,顾清寒的目光又看向列位还阳先圣。
“诸位前辈,教主他老人家对于之前事情的歉意,我也已经说过了,当前最为紧要的事情,不是让诸位前辈参与到圣教的杂事中来。
你们重回超凡境界,走上比前世更为强力的道法修途,才是事情的重中之重。
不论是昔年圣教道途的精细化调整,还是曾经在北庭掌握的强力道途。
需要甚么资源,诸位前辈尽可以提及,教中为你们做好后勤准备!”
顾清寒说着话的时候,声音极致柔和。
而人群之中,曾允合那苍老且浑浊的目光扫过这群少年少女的时候,却有着贪婪与渴求的神色一闪而逝。
在曾允合的眼中,那是一部部行走着的道途传承。
而一旦主动提及了需求。
那么在曾允合这样天都道院出身的人眼中,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确定这些人的道途跟脚。
有些流落在外的道统,越发因此看到了得以回归的希望。
而听得顾清寒这样言说着的时候。
那些原本神情淡漠的还阳先圣们,终也展露出了温和的表情。
他们已经为圣教的伟业拼过一次命了。
倘若能够先顾全自己的修行,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这一刻,不止一人生出了顾清寒比骆兆青更适合掌控大局的念头。
紧接着,面对着一旁的几位,顾清寒仍旧连连开口。
连曾允合都落得了个突破的修行资源再翻倍的许诺。
一直等到了朱廷修这儿的时候。
不等顾清寒开口。
反而是朱廷修主动言说道。
“清寒姑娘,你日后要为圣教的大业接连不断的奔波,手上若是没个帮衬的人,只怕是不美。
这是我的侍女,我如今半废,手术什么时候开始还不确定,不如让这丫头跟在清寒姑娘你的身边,让你来多多栽培她。
也算是我这个废人给圣教做出的第一点儿贡献吧。”
朱廷修眼瞎心不瞎。
顾清寒是今日这样的模样,九成九仰赖朱廷谟造的孽。
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来。
谁也没法保证,如今“大权在握”的顾清寒,会不会迁怒自己。
此刻,身边儿若是再养着个同样叫做飞燕的侍女,这才真是活腻味了的挑衅!
闻言,顾清寒倒是没有拒绝。
更相反,她很是感慨的看着那个曾经在办公室内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昔日见时,那还是个一脸倔强与绝望的武道生。
今日再见时,她已经成了自己昔日的模样。
顾清寒总是觉得,她落得这般下场,自己是有责任的。
“你叫什么名字?”
“飞燕。”
“我是说你的真名。”
“没有真名了,就是飞燕。”
“好,我记住了,就是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