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出,斗转星移。
东方的天际,逐渐透出朦朦光亮。
宋锦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醒来的时候,与一个男子躺在一起。
男子约摸十六七岁,面容消瘦,骨相标致完美,此时双目紧闭,眉峰轻拢,光洁的额前沾染了薄薄的汗水,好像是正做着不好的梦。
这男子分明就是秦家大房长孙,正是前世庶妹所嫁之人,早死的秦驰!
她喝了宋绣给的鸡蛋糖水后就昏迷不省人事了,醒来就与秦驰睡在了一起!
宋绣是她的亲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亦是亲姐妹,为何要这样对她?
前世可没有这事儿……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
宋绣和一个老婆子前后脚进屋。
那老婆子黑黄干瘦,微微驼背,头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老目浑浊中透着几分精明。进来的时候,一双老眼就上下打量起宋锦。
宋锦认出此人,正是秦老头的妻子老刘氏。
“姐,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同他……”
宋绣面上娇娇柔柔,一对大眼水润润的,却藏不住疯狂的野心和志在必得。
宋锦冷冷望向宋绣,仅这一眼,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仅是她回来了,宋绣也回来了,恐怕是宋绣对自己前世的婚事不满,才想出这种昏招来。
并且生怕她不认,还特意带了一个见证人。
宋锦对宋绣很失望,她作为宋家嫡长女,一心想的是如何为宋家翻案,宋绣却只在乎儿女情长!
“宋大姑娘,如今你已经和秦驰到了这般地步,那就只能是二姑娘宋绣嫁与我家明松了。”
老刘氏那双布满了褶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锦。
秦老头回来就说了婚事。
宋绣先前来找她,说是她姐姐宋锦早些年生了一场病,大夫说难以生育。
老刘氏一听这还得了?
她的宝贝幺儿日后可是要考取功名当大官的,怎么能有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做妻子!
宋绣又提议,让宋锦与秦驰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一来,宋锦就嫁不成秦明松了。
老刘氏当即就同意了。
在宋绣的怂恿下,老刘氏找人给尚在书院的秦驰传信,说有要事。
秦驰果然不疑有他,很快赶了回来,一杯早已备好的茶水下肚,他便和宋锦一样,没了意识。
老刘氏和宋绣一起,将二人搬到一张床榻上,又适时出现。
“伯母,嫁与秦驰我没意见,请您先出去,我有事同庶妹说。”
宋锦没有发怒,平静地同老刘氏说着,特意把妹妹改口成了庶妹。
老刘氏神情略微错愕,似乎是未曾想到宋锦竟这般坦然,心里更加笃定,宋锦定然是患了不能生子的毛病,否则怎么会如此痛快?
“姐,你真的愿意嫁给秦驰?”
待老刘氏走后,宋锦还没说话,宋绣便喜形于色。
宋锦沉下了脸,声音不大,气势却是十足,“宋绣,你给我跪下。”
宋绣心中一震,自然是不依,“姐,你这是干什么?”
宋锦看她不跪还犟嘴,伸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姐?宋家遭此劫难,我们姐妹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你却还要陷害亲姐,我打你一巴掌,并不为过!”
宋绣捂着脸,不得不说,方才她确实是被宋锦的气场给惊吓到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不过是想为自己挣一个好夫君!我有什么错?我打听过了,秦驰是个病秧子,他活不了多久了!我可不想成亲没多久就当寡妇!”宋绣半真半假说着。
宋锦嘴角一抹冷笑,看着宋绣的目光,充满了失望,“你若实在是想要与秦明松成亲,大可同我说实话,可你却要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丝毫不顾姊妹亲情!”
倒是没想到,宋绣居然将真心话说出来了,宋锦更加确定她也重生了。
说什么打听,不过是遮掩之词罢了。
但她就不明白了,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对宋绣这个庶妹都是很好的,宋绣却丝毫不论及姊妹情分,将她宋锦的清白视作无物。在这个世道没了清白的女子,是何下场她会不知道吗?
宋绣惊觉嫡姐与往日不同,那股子气势,可不是这般年纪就能有的。
眼下她们姊妹寄人篱下,确实不应该撕破脸。
宋绣思及此,转瞬间泪眼婆娑的抱住宋锦,哭诉道,“姐姐,都是妹妹一时昏了头,还望姐姐原谅了我罢!”
若是在以前,宋锦会将她这番表现当真,现如今只觉讽刺非常。
宋锦一把推开宋绣,“事已至此,你就去嫁你想要的良配吧,日后姐妹深情不复,还望你能得偿所愿。”
宋绣以为嫁给秦驰就是命苦,可那秦明松也并非什么良配,宋锦心内冷笑。
既然庶妹想要这门婚事,那就让给她,也让她尝尝守活寡的滋味。
前世宋锦和秦明松相敬如宾,明面上和和美美,招人艳羡,实则背地里有苦说不出。
秦明松成亲之前就已经有了心上人。
宋锦自觉占了他心上人的位置理亏,一直没有对外说。
殊不知,秦明松竟偷偷将那女子养在了外面,还生下一儿一女。
宋锦七年无所出,秦明松高中进士,不管旁人怎么劝说,他始终不肯休妻另娶,还对外称糟糠之妻不下堂,让十里八乡的百姓大为称颂。
可谁又知道,她宋锦成亲七年,还是一个黄花之身?
后来,秦明松入朝为官,只带走了外室和一双儿女,反倒是她这个发妻留在了老家,美其名曰是代替夫君伺奉公婆,再次替他赚足了好名声。
如此想来,宋锦倒觉得,当个寡妇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不会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姐姐此话当真?”
宋绣有些不信宋锦会轻易将好事拱手让人。
“千真万确。”
宋锦面色坦然。
“如此,绣儿感激不尽,日后姐姐若遇到困难,尽管来找我便是。”
宋绣虚情假意地落了几滴泪,转过身离去时,脸上却浮现笑意。
她终于不用再嫁给那病秧子了,日后,她就是高官夫人,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至于让宋锦来找她?那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咳咳咳……”
宋绣离去以后,房中响起一阵男子的咳嗽声。
循声望去,宋锦恰好对上一双幽深凛然的眼眸。那一双瞳眸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锋芒,锐利如鹰。
秦驰定定望着宋锦。
须臾恍若回神,他自欺欺人地抬起手臂轻搭至额头,衣袖遮住那精致的半边脸庞,遮住了危险的双眼,连同刚才那股不好招惹的气势都尽数不见,宛如猛虎突然变成病猫,还下意识又流露出了几分病弱。
宋锦怔住。
这人的存在感……是不是有点低了?
方才在气头上,竟忘了屋里还有个人。
刚才那些话,他是否听见了?
再回想一番刚才与宋绣的对话,宋锦心头一阵庆幸。幸好没有说出重生之词,否则也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些,无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