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秦驰怀揣着半斤胡椒，去见顶头上司颜掌院，即是之前的颜学士。

颜掌院得了胡椒很高兴，随即让秦驰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找他。

在秦驰上任这段时间，时常有人给他下绊子。侍读毛少杰仗着有袁尚书这个后台，是闹腾得最欢的人。

作为毛少杰的上官，秦驰本该压毛少杰一头，但翰林院是状元榜眼探花云集之地，又尤其讲究资历。秦驰年纪轻轻坐上学士之位，终究是难以令人信服。

秦驰几次吩咐下来的事情，毛少杰不是有意拖延就是故意弄错，这些手段起初尚会遮掩几分，经过一个月见秦驰忍气吞声，一步一步的试探秦驰的底线，几乎把手段摆到了明面上。

好比今日，抄录的一段经史释义。

毛少杰故意抄错了两句话。

秦驰检查的时候发现了，平静地提醒道：“毛侍读，这篇经史有错处，能否重新抄一遍？这文章明早要送去文渊阁。”

“大人，我要下衙了。”

毛少杰不阴不阳的回答。

秦驰又道：“此乃你分内之事。”

“翰林院又不只我一个侍读，大人着急着用可以去找闻侍读。”

毛少杰故意挑下衙的时间上交抄错的经史给秦驰。

秦驰没发现错最好，发现了按照秦驰以前忍气吞声的做法，只能自己加班重抄。明日文章送去文渊阁，不管出错或是延迟，上头要问责也是先找秦驰。

秦驰知道毛少杰是故意为之。

天天这样闹腾，就是在等他出错。只要他工作上出了纰漏，上头便有理由罢免他的官职，或是退回修撰的职位。

不爽秦驰的人多了去。

偏生过了一个月。

秦驰硬是没有半分不对。

毛少杰含沙射影道：“没那个能耐就趁早辞官，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毛头小子，以为当官是小孩子玩家家吗？”

说完，人就大步离去。

秦驰面色平淡，拿起出错的经史，先将错处改一改，再开始磨墨。

有人凑过来问道：“祈安兄，你这是在干啥？”

“抓紧时间重抄。”

秦驰头都没抬便执笔抄写，一边抄还一边喃喃，“可惜了，今晚又要晚归，还以为能早些回家陪娘子吃饭。”

被人欺负了。

不能不为人知。

要不动声色的让所有人都知道对方不当人，再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弱者，我最无辜。

有人看戏不嫌弃事大，好意似的劝道：“祈安，老是忍气吞声也不行，忍得一次又一次的，他现在都敢得寸进尺了，明知道这经史是陛下要用，他也敢借此刁难人。你要硬气起来，拿出上官的威严，狠狠的惩罚他。”

“算了吧，我又没靠山。”

秦驰语气十分无奈。

这话把其他人噎得不行。

在翰林院有靠山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同样没有后台的人，听到这话莫名生起了几分感触，还有同仇敌忾。

有人不愤道：“毛少杰就仗着背靠袁尚书才敢给你添乱。”

“提到袁家，我昨晚听说了一件事，袁大夫人在大牢里自尽了。”

有个同僚小声的说道。

又有人惊讶，“自尽了也能得个体面。去了法场就要身首异处，现在还有一个全尸。”

袁尚书和秦驰的梁子是结下了，没有人觉得秦驰能在官场走远。

众人对他的妒忌，现今也是多数转为了同情。背地里还有人打赌，赌秦驰何时离开翰林院。

袁家对于秦驰来说就是个庞然大物。

故此大家看似在关心秦驰。

真正要拉他一把的同僚几乎没有。

没人敢淌这把浑水。

下衙之后，众人陆续离开。

秦驰还在伏案疾书，偶尔咳咳声在厅里回响。

“秦祈安？”

一道声音在后面响起。

秦驰笔尖一顿，旋即将字写完，这才提笔放至一旁，起身绕出办公的案桌，再向来人作揖行礼，谦和道：“下官见过颜掌院。”

“都下衙了，怎么还没走？”

颜掌院走过来往桌案上瞥一眼，“在抄经史？”

见秦驰欲言又止。

颜掌院低头看桌上的经史选段，“明早要送去文渊阁的？”

接着他又看见摆在一旁显眼的出错文稿，毛少杰的字迹他熟悉，索性拿起来看过一遍，再加上秦驰抄了一半的稿。

不需要秦驰开口说了。

颜掌院便想起了怎么回事，但他还是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下衙前，毛侍读递交的文章有错，下官不能把错稿送去文渊阁，便亲自抄一份正确的。”

由于毛少杰等人添乱，秦驰这段时间起码干了两三个人的活。

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包括颜掌院。

上头不知多少人都知道。

毛少杰也是个蠢的，选在此时刁难秦驰，简直是在给秦驰表现的机会。

有毛少杰的衬托。

秦驰实在太过优秀了。

以一顶三的人才，有目共睹。

“日后不必给他安排活了，让闻侍读辛苦些，闻侍读做不过来，你便挑个新人当下手。”颜掌院当即吩咐道。

秦驰佯装犹豫道：“这样好吗？他会不会说我在排挤他？”

“他若闹事，让他来找本官。连送到御前的经史都不上心，摆明了没把我这个掌院放在眼里。”

颜掌院先前就不喜欢毛少杰此人。

能耐没多少，毛病却一堆。

有了颜学院这句话，秦驰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晚上在寝室之时。

秦驰便跟宋锦提起了此事，“今日颜掌院会这么说，娘子的胡椒占了大半的功劳。”

“胡说什么？”

宋锦听了有点好笑，“相公先前铺垫了那么久，又不是白干的，是时机成熟了吧。我猜是上头有人在关注相公，颜掌院担心再不出面制止，姓毛的会捅出大篓子来，届时他也会面上无光。”

秦驰眼眸浮现笑意，“还是娘子想得深远。”

“油嘴滑舌的。”

宋锦不信他没有想到。

那点胡椒只能拉近点距离，想让颜掌院倒向秦驰不可能。

颜掌院今日会站在秦驰这边，十有八九是权衡利弊过后的决定。不然，有心要帮秦驰便不会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