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折腾了这么久,不就是想看看民心么?
不管是哪朝哪代,民心都是决定一切的先决条件。
他既然想打吐谷浑的主意,单单是稳固民心还不够。
远远不够,稳固民心只能保证大明内部的稳定,但还支撑不起一场大战。
一场大战打的是什么?
打的可不单单是将士,还有国力,还有民夫,还有老百姓的态度!
这些都是一场大战必不可少的。
很讽刺的是,如果老百姓安居乐业久了,他们是不愿意打仗的。
这一点参考南宋即可。
当年的皇帝和秦桧为什么能用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岳飞,其实他们的底气就是民心。
绝大多数人不愿意北伐才是岳飞无以为继的原因。(剧情需要,一家之言。)
林升有首诗是这么说的: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从这首诗词里我们就能看出来,有很多人都在粉饰太平。
北伐成功又如何?于他们而言可有利?
没有的,从现实的角度来说,纵使北伐成功了,他们的好处也不多,相反,朝廷还会抽调南方的人力物力去重建早已被金兵糟践得不像样的北方。
甚至借此加赋也不是不可能。
你可以说他们自私,甚至可以说他们不爱国,但老百姓想要的生活永远都是如此。
这一点,无从改变。
而且,他们要得多么?
他们就想要一个安居乐业,养家糊口,真的要得多么?
不多,一点儿都不多,可以说,这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最基本的诉求,怎么能用多来形容?
如果这都不能保证,那人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难不成活在这世上就为了来受苦的不成。
这不现实。
开疆拓土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想要的只是安居乐业!
日食三餐可果腹,夜眠三尺能安身。
半生不流离,一世无饥荒,这就是他们做梦都想要的神仙日子。
所以,李承乾很清楚,真要对吐谷浑有动作的话,他最大的阻力不在外而在内。
大明的老百姓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了今天的好日子,岂会愿意再次回到当初惶惶不安的那段岁月之中?
人都是自私的,他们如今已经过上了他们认为的好日子,那么他们要做的就是将这所谓的好日子捍卫下去,仅此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们得知李承乾受伤,一個个群情激奋的原因,因为他们知道啊,能给他们这种好日子的人是李承乾。
所以他们愤怒,捍卫李承乾就是捍卫他们的好日子。
谁敢破坏现如今的一切,那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哪怕是李承乾都不行!
至于吐谷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大明王廷如今让他们日有所食,夜有所归,他们就认为自己是大明的子民。
吐谷浑?
那是过去式,而且还是极度不堪的过去式!
现在打下吐谷浑,对他们有好处吗?
没有的,他们现在的处境其实和南宋的老百姓没啥区别!
真的,没啥区别!
他们甚至还担心李承乾打下了吐谷浑,到时候更多的人会依附在李承乾的身上吸血。
这就像一碗米,一个人吃勉强能吃饱,两个人吃能吃个半饱,但三个人四个人呢?
而李承乾就是那碗米……
前文都说了,人是自私的,心怀天下的人有,真的有!大公无私的人也有,但几千年的华夏文明,出过多少大公无私的人?
真要数的话,数得清楚的!
所以说,这世上愿意把自己手里这碗米分给别人的远远没有想独享这碗米的人多。
这一点儿,李承乾清楚,或者说,他比谁都清楚。
因为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这也是他为什么受个伤就想折腾得人尽皆知的原因。
他不是想让别人看看,看看你们的王多勇敢,而是要给他们树立敌人。
他这是在告诉大家,有人想把你们手上的那碗米给打破!
这才是他的目的。
很显然,他的目的是成功的。
当大家得知李承乾负伤后,一个个义愤填膺、怒气冲天都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
这便是民心,或者说,这才是李承乾想要的民心。
到了第三天下午,李承乾终于坐着他的马车慢悠悠的赶到了屈突部。
他是得来了,因为再不来,伤口都结痂了,血都挤不出来了。
马车外,刘三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殿下,这人也太多了吧?”
李承乾没掀开帘子也知道外面定是人山人海,毕竟那喧哗的声音隔着老远他就听着了:“你亲自去跟大家说,本王换个药马上出来。”
他知道,大家都想看到他。
这很正常,自从李承乾受伤的消息传出来后,大家伙都是惶惶不安,毕竟他们不知道李承乾到底伤势如何。
这也是他们愤怒的原因。
刘三闻言,当下也是直接打马而去,就李承乾那伤,再耽搁几天都痊愈了。
马车上,春花立即起身帮李承乾拆纱布,虽然李承乾这是小伤,但就算李承乾不提,巢正也不会大意,此番,巢正也是亲自跟了来,就在后面的马车上。
“殿下,要不要通知巢医正?”春花一边拆着纱布,一边问道。
李承乾摇了摇头,笑道:“这点儿小事儿就用不着让巢医正来了,有点儿大材小用的感觉。”
春花闻言也不多说,麻利的就将纱布拆了下来,就在她准备上药的时候,李承乾却是说道:“不上药,先把血痂给抠了。”
“啊!”春花直接愣住了。
不是说换药么?
“别啊啊啊的了。”李承乾说道,“赶紧的,把那些结痂的地方都抠开,也不用上药,直接换条纱布就行了。”
春花还是有些迷糊,不过李承乾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就只好这么做。
很快,在李承乾龇牙咧嘴之下,春花就将其伤疤上的血痂全被给抠开了,因为世间不长,结的痂都还和肉连在一起,那种疼是真的很酸爽,李承乾也是忍了又忍,不过结果还是很好的,至少是见了不少血。
春花用了纱布裹了好几层,那纱布依然被染红了。
就在这时,李承乾直接说道:“将纱布剪了,这一条取下来,重新换纱布。”
春花不解,但还是照做了,等换了一条纱布后,李承乾又让春花将之前那条纱布给裹了上去。
如此一来,就见李承乾半边膀子被纱布裹了好几层,还是一片鲜红,这才让李承乾满意地点了点头:“下车。”
“殿下,外面风大,这披风要系紧一些。”春花闻言说道。
李承乾手一摆:“无妨。”
说完,李承乾便起身走下了马车,虽然之前在马车上他就知道外面肯定有很多人,但真当他下了马车一看,当下也是吃了一惊。
好家伙,那人也太多了一些!
只见不远处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用人山人海来形容,还真不夸张。
说实话,他除了以往在春运的时候,也就在电视上一次性见过这么多人了。
“殿下出来了!”
“殿下出来了!”
他一出来,不远处的人群就沸腾了。
他们之所以等在这里,就是听说李承乾要来,这会儿亲眼看到了李承乾,这段时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也算是放了回去。
而李承乾见距离他们还有些距离,当下也是快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尉迟宝林原本正好奇李承乾的伤势怎么加重了,见李承乾朝那边走过去,当下立马说道:“殿下,人多眼杂,不可冒险。”
这一片,至少有两万人,难说这里面有没有混进一些心怀不轨之徒。
李承乾点了点头:“无妨,本王知道分寸。”
说着,李承乾就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这些家伙,之所以到现在还聚在这里,就是想亲眼看看李承乾的状态,这种事,不亲眼瞅见,心里总是没底。
“殿下过来了。”有人激动地说道。
“好像伤得不轻的样子。”
刘三听他们这么一说,也是一愣,心说不会啊,殿下那伤都快好了,当下也是好奇的回头一瞅,脸上那叫一个精彩!
好家伙,这咋整的?
就这流血量,起码得又划拉了一道伤口才搞得定啊!
李承乾却是一路咳嗽,略显虚弱地走了过来,距离人群还有十来步的样子,李承乾低声说道:“让大家担心了。”
一句话,五个字,顿时就让众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殿下没事就好。”有人说道,“都是屈突部包藏祸心,殿下放心,我们这就冲进去将屈突部的余孽都给生擒回来,任由殿下发落。”
“对,只要殿下没事儿就好,屈突部的余孽交给我们好了”更多的人说道。
李承乾看了看领头的人,心里也是暗笑,这家伙他认识,就是吴安的麾下。
“大家有心了。”李承乾又说道,“不过屈突部虽然行刺于本王,但本王始终相信,有此险恶用心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其实都是无辜的。
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又有几人真的愿意毁了大明,毁了我们刚刚有起色的好日子?”
他这话,倒是说得情深意切,事实上也是如此。
屈突部真正能做决策的终究只是少数人,不说别的,那些半大的孩子懂个什么?
当然,不是说所有的孩子就一定都是无辜的,但更多的孩子一定是无辜的。
听李承乾这么说,大家伙心里也点了点头。
殿下还是那个殿下,一如既往的仁慈。
可看着李承乾裹着厚厚的纱布都已经被鲜血浸红,众人那刚刚熄灭的怒火又被点燃了。
这伤得有多重啊!才能让厚厚的纱布都止不住血。
“殿下,莫要仁慈,既然屈突部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就该有人死族灭的觉悟!”有人大声喊道。
他的这个说法,很快就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
如果李承乾伤势不重,那么他们的杀心也不会太重,但这会儿看李承乾那虚弱地样子,那被鲜血浸红的纱布,他们真的后怕。
要是李承乾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所以说,就算是为了杀一儆百,这屈突部也当灭!
李承乾却是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但事却不能这么做,他们之所以行刺本王,其实背后也是有人指使的,这事,本王来处理就好。
既然你们愿意将我当做你们的王,那本王就说几句肺腑之言。
你们啊,不应该卷入这场风波中来,知道么?
未来,本王若是真有个什么不测,你们也多个选择。
谁都想过太平日子,但这天下什么时候太平过?
说这天下太广泛了一些,就说这草原,它什么时候太平过?
你们都是天下最好的子民,在最艰难的时候,你们仍然愿意相信本王,所以本王不愿意将你们拖入泥沼。
这一次,听我的,做一个旁观者好了,所有的事情,因本王而起,终将也会因本王而结束。”
这话,李承乾说得声音很大,大家都很安静的听着李承乾在讲,待李承乾讲完,那些隔得远些没听清楚的又向前面的人询问。
很快,李承乾的话就传到了几乎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时间,众人都是默然无语。
多少年了啊,终于有一个王是在替他们考虑了。
他们难道就不知道屈突部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么?
他们知道的,他们只是淳朴,不是傻啊!
就一个屈突部,你凭什么就想颠覆大明?
凭什么啊?
凭你那千余族人么?
在这几天,他们甚至都想过,指使屈突部的人会是谁。
答案其实很清楚,要么是慕容顺,要么是慕容伏允最多再加一个达延芒结波,就这些人了。
而且,在他们看来,慕容伏允的可能性最大。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围了屈突部,只在边缘截杀逃出来的那些屈突部族人,但并没有真正杀进去的原因。
他们也怕啊,或者说,他们也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可当这样的话从李承乾的嘴里情真意切地说出来之后,众人只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殿下为他们都做到了这一步,我们怎么还有脸面留一条退路?
这样的王不追随,追随怎样的?
慕容顺还是慕容伏允那样的?
呵呵,等着再被他们抛弃么?
贱不贱啊!
“殿下,别说了,我等能遇到殿下这样的明主,也算是上辈子积德了!”当下就有人站了出来说道,“什么吐谷浑,什么慕容伏允,都他妈是狗屁!别人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不管是谁敢对大明心怀不轨,老子跟他拼了!我草!”
“对,管他妈是谁在后面搞风搞雨,跟他们拼了!”又有人说道。
很快,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大家伙的情绪也是越来越激动。
刚刚李承乾那话,太打他们脸了。
真的,那一刻他们甚至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得了。
能遇到这样处处为他们着想的君王,他们还在犹豫什么啊?
不就一个慕容伏允么?
他们就怂了?
他妈的,慕容伏允能有他们的殿下重要么?
有个球!
直娘贼的,干他娘的那就对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就是李承乾的险恶用心。
对付这些家伙,要逼迫么?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小人可以诱之以利。
老百姓最简单,只要真心的为他们好就行。
真的,只要你做到这一点儿,民心稳稳的。
因为,人都要脸。
像李承乾这种不要脸的,终究还是少数。
而真正没脸没皮的,呵呵,都他妈混进朝堂了。
对于这样的反应,李承乾早有预料。
别说这种环境下,大家其实都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就算有,你以为马业和吴安混在里面的人是干啥的?
不就是为了带节奏么。
当然,李承乾脸上还是一脸的惋惜,说道:“不至于,真的不至于,他们想要对付的不过是本王罢了,你们啊……何苦呢。”
要说阴险和不要脸,李承乾现在是越来越熟练了。
这会儿大家伙要是真的顺杆爬,他得悔死。
“殿下莫要多言!”吴安那麾下说道,“大明没亏待我们,殿下也没亏待我们,而且殿下也说了,大家都只是想要一个太平日子罢了,我们相信,只有殿下才能给我们带来这种太平日子。
多少年了,这该死的老天爷落下了多少年的雪灾,可谁管过我们的死活。
去年的今天,我们多少亲人死在了这雪灾之中,我们难道不知道不管是慕容顺还是慕容伏允,他们其实都有粮食的,但他们管过我们死活么?”说着,他大声喝问道,“管过么?”
“没有!”当下有人喊道,“这群直娘贼的,只管他们自己好吃好喝,什么时候管过我们的死活?”
“对,早他妈看他们不顺眼了,居然还敢指使屈突部刺杀殿下,慕容老儿该死!回头就灭了他!”
“灭了他!”几句话,众人是越说越气。
当下就有人喊道:“冲,先灭了屈突部,妈的,忍了好几天了,凭什么啊?就凭他们是慕容家的走狗么?
草,杀进去,灭了他们!”
说着,就有好些人准备杀进去,李承乾见状,立马喊道:“等下,这事儿交给本王来处理,本王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你们真的不合适。”
其实也不是什么合适不合适,而是他需要借着处理屈突部,再来邀买一次人心。
“殿下放心,我们不在乎。”有人喊道。
李承乾那个无语,你们不在乎,我在乎啊!
可见已经有人冲了进去,李承乾也只好说道:“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本王就一个要求,别杀人,生擒即可,你们犯不着躺着一趟浑水。”
哪怕他有着自己的目的,但临了还是忘不了多加一句。
而这句话,却是将那些众人感动得不行。
什么是明主?
这就是明主!
哪怕他比谁都恨那些叛逆,但为了大家伙的未来,他还是愿意委屈自己。
这样的明主,他们去哪里找?
不多时,众人就冲了出去。
这一次,他们再无其他想法。
势必要替李承乾将屈突部的人生擒活捉出来。
李承乾见状,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当然,这是做给别人看的。
等上万人都冲进去后,李承乾则对刘三说道:“派人去将草原六城的屈突部族人带来。”
既然要处理,那就一个不能少。
刘三闻言,也是立马带着人去了。
早在他们来之前,草原六城的屈突部族人便被控制了起来,这会儿估计也被送了过来,应该就在路上。
而当屈突部的族人看到数万人冲进来的时候,众人都是一脸的绝望。
没活路了。
不管放在哪里,谋刺君王都会被灭族。
这一条,在这个年代,真的很正常。
屈突部的头人也在之前悄悄回到了部落,这会儿正平静的等着死亡的到来。
他不打算反抗。
因为没有意义。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了,谁又想在死之前去受罪?
当众人冲进去后,屈突部的人几乎都躲在了自己的帐房中,怕死嘛,正常,不丢人。
只是那些对此毫不知情的族人,莫名的觉得冤枉罢了。
“莪等本来准备就地屠灭你屈突部,但殿下有令,要求生擒,都自己出来吧,莫要我等杀进帐房,届时,必不会手下留情!”领头的人高声说道。
他是马业的人,自然严格的执行李承乾的命令。
而随着他的话说完,众人也是跟着如此说到。
一时间,屈突部的人陆陆续续的从自己的帐房中走了出来。
有些人,甚至还在吃东西,他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想做个饿死鬼。
活着的时候,半辈子没吃饱过肚子,这眼瞅着能吃饱肚子了,却是小命要没了。
还有些人在低声的抽泣。
他们觉得冤枉。
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个年代就是如此,纵使冤枉又如何呢?
有些时候,真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姓什么。
还有些人在颤抖,死亡的恐惧让他们不敢面对。
但形势比人强,这是没办法的。
只有极少数的人,挥舞着兵器一脸怒容地冲了出来,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
他们想死的光荣一些。
也有人躲在帐房里或者其他地方不敢出来,不知道是怕死还是想蒙混过关,而这些人最终都被人给揪了出来。
而迎接他们的便是闪着寒芒的兵器。
最后,便剩下一些比较淡然的家伙,仿佛看淡了生死一般。
然而事实上只是他们认命了而已。